道家的文藝說 – 揚錦富

 (一)

    儒家講文藝,道家也講文藝,但儒道二家之文藝觀是有差別的。儒家的文藝雖講尚文、尚用,大都偏向於尚用;道家的文藝直接就是自由心靈的映照,因為心靈的自由,所以能超越人我,入田園,寫山林,並能盡致淋漓的書寫,這是儒道文藝見解的差異。

    談到老莊的藝術論,就老子說,是所謂的「滌除玄鑒」,鑒同於覽,玄鑒就是玄覽,是指人的心靈深處,可以用道鏡自鑒自察,除去污垢。換句話說,就是把內心直觀比喻成一面最深妙的鏡子,如果能夠把這面鏡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使人的內心不染外物,這樣萬物就會自然呈現在面前,被人們所認識。更深入一層說,就是「要求人們排除主觀欲念和主觀成見,保持內心的虛靜」,這也意謂人如能去調主觀的欲念和成見,就能達於虛靜的境界。

    老子思想稍為簡要,至於莊子,就提「心齋」、「坐忘」二詞,並用來解釋藝術的精神狀態。〈人間世〉引孔子回答顏回的請問;說「顏回問:敢問心齋,孔子云: 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於聽,心止於符。氣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心齋也。」指的顏回問「心齋」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孔夫子說,你應該把心裡的念頭集中在一處,不要胡思亂想;等到念頭歸一之後,用「聽」訣去聽,但不是用耳聽,是用心聽;這還是粗淺的說法,進一步講,不是用心去聽,卻是用氣去聽;到了這樣境界,耳聽的作用早巳停止了,神和氣兩者合而為一,心也不起作用了。氣的本質是虛的,它要等待一件東西來和它相集合,只有「道」這個東西和太虛之氣集合在一起,工夫如果做到心同太虛一樣,便是心齋。

    「心齋」是空虛的心境,「氣」是空虛心境的形容。而順著下去,如同章所說「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指的要得空虛心境的道,關鍵就在「虛室生白」。虛:指心的空虛;室:指心;白:指道。心無任何雜念,就會悟出「道」,生出智慧,順此,再觀察那人的內心,如那人內心沒有雜念,道就能悟出。由是,道生吉祥,吉祥之來,就在止定的內心,心止定,不偏離,境便清澈明朗:反過來說,也只有空虛的心境,纔能實現對「道」的觀照。

    其次,「道」要得觀照,就須專一心志,排除雜念;此外,又須排除邏輯的思考;雖然觀照要借感覺器官而認知,但就本質說,「道」的觀照,既不純是「耳目」的知覺,也不純是「心」的邏輯思考,是要讓空虛心境直觀而行,纔能把握無限的「道」。

(二)

    再其次,談到「坐忘」,坐忘一詞,就如《莊子‧大宗師》所說:「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指的毀廢了強健的肢體,退除了靈敏的聽覺和清晰的視力,脫離了身軀並拋棄了智慧,從而與大道渾同相通為一體,這就是靜坐心空、物我兩忘的「坐忘」,也就是人不受生理欲望的限制,能從是非得失的計較與思慮中解脫而出。

    又其次,莊子認為人如能達到「心齋」、「坐忘」,無疑就是達到「忘我」之境,經由這境,人才能對「道」有真實的觀照,終而達到無拘無束的自由抒放,這自由抒放,就是莊子所說的「遊」。遊的解說,正同於〈逍遙遊〉所講:「乘天地之正,而徹六氣之辯,以遊無窮。」指的遵循宇宙萬物的规律,把握六氣(陰、陽、風、雨、晦、明)的變化,遨游於無窮無盡的境域;次如「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乘雲駕龍,到四海各境遨遊;再如「得至美而遊乎至樂」尋得極美,而遊到極樂等等,都指徹底擺脫利害觀念的精神境界。因此,如果直接從創作的領域說,那這精神境界的「遊」,毫無疑問就是作者藝術創作能力盡情的發揮,換句話說,就是作者想像力活動力充分發揮的結果。正如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中國藝術精神主體之呈現〉中所引康德的說法,認為想像力是「意識的綜合能力,是藝術創造的能力。」又說:「想像力可以區別為三種:一是創造之力,二是人格化之力;三是產生純粹感覺形像之力。」所說的創造之力,便是「把現時雖不存在的東西,卻在直觀中將祂表現出來的能力。就是一方面有產生新象的能力,一方面又有自體活動的自發性。」而這活潑的自性用可以如實的表現在田園詩、山水詩,甚至遊仙詩的創作。

    整體說來,老莊的藝術情操,初時只是思想的表露,是對「道」的觀照,並無意創作文學的情境,祂的心之所發、意之所及,都在物我相融的洽適,也沒有刻意在文學上多所關注。後代詩人、文人有把老莊思想作為呼應,是從老莊精神的抒放處立論,可說是得到老莊思想的部份,但卻不是老莊哲學的全豹,這是探討山水田園及遊仙詩作的人應有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