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山水田園詩的靜謐意趣 – 揚錦富

    喜愛山水田園詩的人,大都喜愛其中的幽淡曠遠,容易曠遠淡然的詩風中,找到一份舒適與寧靜。這和其他詩風比較,就格外顯得有味。

    試看撰寫邊塞詩的作者,雖然詩筆干雲豪邁,然而面對蒼莽大地,在闊遠浩渺的林野外,感受的恐是激蕩與衝突,胸中所有,將不是平和,而是與天地相掙持的勇氣與毅力,因此,這些作者之輩內心必是淒絕的、傷感的。又如社會寫實詩人,雖為記事抒懷,或者直寫胸臆,然而遇到不平不滿之事,總是怏怏不能自己,甚至憂心終日,忡忡難過。相較起來,以田園山水為主題的詩人,就較能得其靜謐與安適,至少其人能排遣邊塞詩作的憤激晃蕩,同時也能消減社會詩作的愍懷悲感,或許這樣的詩風未必人人能期,至少讓人由囂塵而返清淡,在意境上就表現特別的意義。比如多數讀者耳熟能詳孟浩然的〈過故人莊〉,便有許多的閒雅與悠遠,句中「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用語,明顯即有俊逸脫俗的農家風味,讀了這樣的語句,彷彿將人帶入一個無所爭伐的桃源世界,那是美的,也是安然的理想境界。

    諸如此類想法,清朱彝尊便有如下之作,其〈溪山真意軒〉:

遠樹聞疏鐘,夕陽上喬木。相對忽忘言,賞心在幽獨。

    這詩不必一定歸類為田園作品,但作者在林樹間的徜徉卻自有相當幽靜之趣,譬若疏鐘自遠而至,透過林艄樹叢,別有一番滋意,而其時夕陽返照,林木灑然,於光影投射之際,人忽忘言,此中既無人間機心,亦乏名利枷鎖,唯一擁有只在賞心之樂,那般舒悅已脫越人我,享受的必是鳥鳴山幽的悠然暢寄,人之於此,豈有煩慮!朱詩而外,如阮元〈吳興雜詩〉也頗清雅:

    交流四水抱城斜,散作千溪遍萬家。深處種菱淺種稻,不深不淺種荷花。

    前二句寫的水流蜿蜒曲折,斜散千溪,迴繞萬家,那亦自有壯盛之勢;後二句以深處、淺處及不深不淺處照應全詩,猶若農事的安排宛然在目,這不僅是畫圖之美,也襯飾整個花荷黍麥搖曳之狀,把個田園之景和盤托出,人們一則觀景,一則習農,二者交相掩映,殊為美妙。

    而宋琬的〈湖上雜詩〉及趙執信的〈即事〉之作,二詩都寓著飄然清爽的逸興,讀這兩首詩,人的情緒似乎安妥適,紛紜之念,也為之沖淡。

如宋琬〈湖上雜詩〉:

山色南屏好,空濛半有無。曲塘容舴艋,衰柳臥鹈鶘。

雲起千峰亂,天晴一塔孤。興來思遠眺,羌笛滿西湖。

又如趙執信〈即事〉:

繞屋千章樹,連村二頃田。溪聲翻麥浪,山雨淨林煙。

地僻聊充隱,樓居不學仙。祇應似彭澤,種秫遍門前。

    南屏山色,朦朧若隱,曲塘衰柳,斜臥鹈鶘,天晴雲亂,疊峰孤塔,湖中清亮羌笛,最是醒人耳目,尤以「滿」之一字,劃破整個西湖,更能引人諸多遐想。

    而繞屋千樹,連村頃田,麥浪翻風,山雨岫煙,就中淡淨使人幾疑不是身在人間。所以寧學陶氏,隱臥荒陬,雖未必事事有得,至少免去俗慮,豈非真正收穫。宋、趙二先生順筆揮出,沃野平疇,盡在筆底,恬然靜趣,頗為恰適。

    由是知,心煩意亂時,偶而讀讀山水詩作,品品田園風味,看看前人如何潛心自然,那是美味,也是佳趣。(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