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人的话——听中日友好合作现代音乐节演奏会后
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25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中国演出管理中心和日本国日中友好合作现代音乐节实行委员会等单位于1997年10月在北京音乐厅联合举办了两场音乐演奏会。感谢多年来从事中日友好交流工作的齐建国、贾志勇夫妇相邀,使我也有机会得以聆听到这两场演奏会中的一场。我生性愚钝,不懂音乐、对现代音乐更是一窍不通,本不该在这里饶舌;但又不便辜负日本国中国音乐研习会片岡公正先生约稿的美意,只好随意发表几句很不负责任的无知谬说。还请诸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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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北京音乐厅,迎面悬挂着一块写有“古乐同源·新乐共创”八个大字的音乐节会标,展示出这次音乐会的主题。这个主题立即引起了我的好奇:会标上的“古乐同源”四个字还容易理解,因中日两国交往甚早,两国的许多历史典籍上都不乏有关音乐交流及其各自发展轨迹的记载,可见“古乐同源”是双方毫无疑义的共识,但“共创”出的“新乐”又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将中国音乐的乐段与日本音乐的乐段夹杂在一起构成的呢?真想立刻弄个明白。
抱着这种心情盼到音乐会开始,听到的第一支乐曲是松村祯三的《幻想曲》。不出所料,乐曲的第一句就是典型的日本传统音乐风格,而第二句则带有明显的中国民间音乐调式。我想,再往下就是这两种不同音乐形式的发展与交融了,于是集中精力细听。终因接受能力不高而没能听懂。以后演奏的几支乐曲也是如此,虽凝神屏耳,但还是听不懂乐曲所表述的内容。我一边听一边在思索,所谓“创新”究竟应该创出怎样的一种“新”?我一向坚信“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种说法。这里所说“民族的”就是指一个民族自己的特点。我们这个地球正是由于聚合了那么多各具特点的民族,才得以呈现出目前如此多姿的缤纷色彩。如果千人同面、万众同音,这个世界不就显得太平淡太单调了吗?本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中国国内那场关于“蓝色文化”和“黄色文化”的论争中曾做过这样的比喻:“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犹如两块巨石,哪一块都不可能被另一块取代,它们只有在相互激烈的撞击之中才能迸射出绚丽而崭新的文化之火。”(见拙编《孔学知识词典·前言》)这也就是说,各国的文学艺术家都应尽力从其他国家丰富的文学艺术宝藏中汲取养料,用以发展、完善本国的本民族的文学艺术,这样创造出来的新文艺才能被本国的和世界的人民群众所接受、所承认;那种希图将所汲取到的东西杂合为一种可以取代全球或某一地区众多文学艺术的“新”文艺的想法是不可取的,因为这样的“创新”不仅不能被群众所认可,而且也是根本办不到的。
石井真木的《人间如梦》我是听懂了。因为乐曲就是根据曹操、曹植、苏轼、罗贯中几段感慨短暂人生的诗(词)句创作的;演奏之中还加上了中国名演员濮存昕的朗诵。这种乐曲与语言互为解说的形式易为广大听众所接受。乐曲较好地传达出了中国几位古代人物的思想情感:如豪放开阔、踌躇满志和对时光流逝、人生苦短的感慨。人物内心的积极活动与消极活动的对立及其转化,使乐曲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和丰富的表现力。从技法来看可以说是成功之作。但从乐曲所着力表现的主题来说,似乎又有些缺憾:因为历史上的征服者在得到了一切时,会有“舍我其谁”的狂傲欲仙的欢欣,同时也会因已无对手而产生一丝功成名就后“人生几何”的莫名惆怅,很易接受“生而不有”“无为不争”“绝仁弃义”“人生如梦”的中国道家思想;而历史上各种原因不一、持续时间长短不同的诸多失败(意)者,出于无奈和取得心理平衡,更容易接受这种“无为”“如梦”的道家思想,从而会有“一世之雄今安在”“人居一世若风吹尘”“人间如梦”“都付笑谈中”情绪的流露,虽然其中也不乏隐隐的反抗成分,但更多的还是寄托出世、向往虚无。可见征服者和失败者虽同样会接受道家的这种消极的甚至颓废的出世思想,但底蕴不同。我们无需进一步将道家思想与孔子儒家“生生不止”“自强不息”的积极入世态度和强烈的进取精神相较,就是艺术家们依据道家思想所追求的恬静超脱,至多也是人类社会的或自然界的矛盾争斗间一个小小的停歇,绝非由于“无为”“不争”“虚无”“如梦”而得。音乐是艺术家创造出一种意境去感染人、从而引起观众共鸣的艺术形式,它应给人们带来一种美好的感受。这里除去艺术家个人的体验感受与技法表现引导之外,还有个听众(对象)的接受体会、再创造和回应的问题。因此,我觉得在中日邦交正常化25周年纪念的日子里演奏这样的作品,恐怕不能说不是个遗憾。
演奏会最后加演了一支石井真木改编创作的《二泉映月》乐曲,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这不仅因为它是被听众所熟知的中国民间音乐家华彦钧的名作,更因为石井真木为其配器的成功。
总之,这场音乐会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感受,这才有了这篇谬说。不当之处还望教正。
1997年10月25日于北京
(注:这篇文章是在听完音乐会后应日方要求写作的。此前看到日本作曲家石井真木在1997年3月9日《公明新闻》发表的文章,文章在认为亚洲只有日本是一个音乐市场的看法上,提出亚洲存在着一种音乐秩序,并“切望日本、亚洲创造出一个能和欧洲抗衡的、健全崭新的音乐世界。”这种说法不禁使我想到30年代日本侵略军提出的“大东亚共荣圈”。因此越听“新乐”就觉得越恶心。而在《人间如梦》中,作曲家所表达的简直就是30-40年代日本侵略军侵占中国复又失败的心情。这是对中国人民的公然挑衅!出于各方面的原因,此文写得比较含蓄,但全盘否定之意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