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講道,也講理,世俗又用複詞去解說,把道理合起來講述、以道來說,道在和合;以理來說,理在分別。道理一詞,指的和合中有分別,分別中有和合,這是中國人文思潮的一個重要概念。
(一)道說
有如《論語,公冶長》子貢所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指的夫子講詩書禮樂,學生們都聽得到,都明白清楚,夫子講性和天道的言論,學生們都不明白也不清楚。說到詩書禮樂的文章,以及人事、政治、社會、經濟、家庭、個人等等,一切措施都明白可見,這是實顯的因子,人間處處可見,以是孔子能講,學生也能知;但性和天道是隱然的因子,所藏何處其實難知,所以孔子不詳說,學生也未得其知。但從孔子歿後,道、墨二家迅速蹶起,墨者中,墨翟主張兼愛,崇尚天志,天志即是天道。而道家流中,所說天道深微,則較墨氏過之。至若儒家孟、荀二氏,一主性善,一言性惡,都競相說性。後之易傳、中庸兼採道家說法融入儒學,是而性與天道即成儒者常引的話頭,儒道思想之互依性於此可見。
從易傳、中庸脈絡而下,一路到北宋周濂溪的〈太極圖說〉,所講「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則生陰,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指的沒有端點的「無」,轉為有端點的「有」,就是太極。太極萌動,使陽氣萌生,萌動到了極點,就是靜寂的實體;靜寂的實體由陽轉陰,就由正面反轉為負面。這樣,一動一陽,一靜一陰,動靜相交,正反相合,各自形成彼此陰陽正反的始點。由此說明宇宙初始,整體是一氣,有動有靜,有陰有陽,沒有純動的陽,也沒有純靜的陰,陰陽動靜,混合成氣,融為一體。因此,不能說只有純動而沒有幽靜,也不能說只有純靜而沒有陽動,動靜實是一體,所以太極就是陰陽,陰陽就是太極。由是推而及之,人間世相都由動靜陰陽相互滋生滋長,而使人類生命無限延續,乃知在陰陽動靜的本源上,儒道是互通的。
(二)理說
南宋朱熹的理氣論是承接濂溪而來,他講「理即太極,太極即理。」意思太極便是理,一氣中兼有陰陽,氣是理所分,但不能說氣外另有理,這也說明朱子的氣是從理來,同樣的理也從氣來,有氣就有理,無氣就無理,理在氣內,氣因理而生,理氣一體,先後無別,如一定要論先後,那是理先氣後,同於道家無生有之義,但無自身仍寓在有中,不是無之外,另設一個有,這就是朱子所說的「理」。
回溯孔孟的說法,孔孟的道主要在仁。孟子〈告子上〉說:「仁,人心也。」指仁就是人的良心,所以朱子解仁作「心之德」。同為孟子〈離婁下〉又說:「仁者,愛人。」指仁厚的人知道怎樣愛別人。但同樣是愛,在慈和孝的分際卻有所不同,慈是上對下的愛,孝是下對上的愛,雖層次有別,理則同一,都是出自內心的關懷,所以朱子又用「愛之理」來解仁。意謂理雖指不同的分際,理所指向的心和事仍須內外合一,如心和事不相接,心不在事上用力,理就無從顯現,而心和事都屬氣,理涵在氣中,理氣合一,自然沒有所謂氣外別有理的說法。
談到「愛」字,以人心說,有愛必有惡,愛惡雖是正反兩面,實際上是通為一體,如問二者那個先那個後,按照儒家的說法,是先有愛才有惡。若先有惡才有愛,意義便大不相同,這同於人的喜怒哀樂,是先有喜樂,才有哀怒,此孟子的性善說之所以超過荀子的性惡說原由便在這裡。再細一層說,喜怒哀樂愛惡慾也可用陰陽劃分,喜怒哀樂屬陽,陽在外,容易看;愛惡慾屬陰,陰在內,不容易看;同理,生容易見,死不容易知、所以生屬陽,死屬陰,先有生後有死。又好比自然和人文,自然在前、人文在後、人文屬陽,自然屬陰。而就中道家重自然,後代先陰後陽的說法、是兼採道家的意思、儒道互通,在此又得一證明。
三、儒家的人道說
孔子講仁,重人道,所以性和天道的幽微他不講。相對的,墨家重天道,所以講兼愛講天志。但從另一個角度說,上天生人,雖然平等,人的相處卻不能沒有差別,比如把別人的父親當作自己的父親,那就非常不容易。因此墨家所講的愛雖也是道,卻說不出好的理由。再如《莊子。大宗師》說的「道,生天生地,神鬼神帝。」指所說的道在沒有天地之前,自古就存在,鬼神天地都出自祂,說這道是高出天地鬼神之上的,也意謂天地所以生,必有祂的道。但「道」是什麼道,究竟很難說明,說不知「道」是什麼,事實上卻有這道,反過來說,如下文談及的老子「道法自然」,意指道就是自己,也就是本來就這樣,那生天生地,難道不就是天地自生;神鬼神帝,難道不是鬼神的自神自鬼,既然鬼神自生沒法言說,就不是自然,反成自我的否定,所以道家講道,就得講無,而所謂的無,就是不用文字解釋,是所說心通意超越言語文字的知,也是道家「法自然」的主體,以是,仁說與無為即是儒道兩家的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