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德治學說再認識 – 蘭雪花 柯遠揚

孔子德治學說再認識

蘭雪花   柯遠揚

簡介:蘭雪花(1973-),女,畬族,福建南平人,歷史學博士,福建師範大學人民武裝學院副教授。13055422355,lxhfz@126.com,地址:福州市倉山區嶺後路48號,350007。

       柯遠揚1938-),男,福建閩侯人,福建師範大學社會歷史學院教授。18959136291,kyy3855@163.com。

摘要:孔子創立的“仁學”,體現在政治領域就是“德治”。孔子德治學說源於殷周以來“敬德”、“保民”、“明德”、“慎罰”思想的繼承和發展。在孔子的德治思想體系中,“仁”學是德治的思想基礎,重視發展生產,提升經濟是德治的物質基礎,以民為本是德治的基本前提,正己正人是德治的關鍵,德教為先則是實現德治的理想手段。孔子德治學說的合理內核至今仍具有重要價值。

關鍵詞:孔子﹔仁學﹔以德治國﹔德治學說

黨的十六大以來,以德治國的理念不斷發揚光大,並成為構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重要內容。十八大再次強調“要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的方略,彰顯了新的歷史條件下我黨治國理念的堅定與理性。中國共產黨法、德並重的治國方略,從理論上克服了儒家重德輕法、法家重法輕德的傳統失誤,是在對傳統德治思想批判繼承基礎上的超越與升華。在中國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史上,孔子的德治思想承前啟後,自成體系,成為傳統德治思想的核心,對中國古代社會政治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今天,“實現中國夢必須凝聚中國力量”,而道德能量的凝聚是推助“中國夢”實現的精神動力,因此,繼續深入探討孔子德治學說的相關問題,不僅具有深遠的理論意義,而且兼具迫切的實踐價值。

一、孔子德治學說的形成

何謂“德治”?筆者認為,“仁學”既是完成理想人格的道德學說,又是治國的政治學說。而體現在政治領域,就是德治,即以“德”治國。德治的“德”字,“甲骨文作  ,從彳,從  。”“彳”是行走之意。“”,“據清人吳大澂的研究,就是相字。相者,輔也。德者輔行也,有幫助之義。又甲骨文以得代德。得字作,是貝,是古時使用的貨幣。得就是走在路上拾到了一個貝,是有收獲之義,可以說與古文相符合。”[①]這說明“德”的最初意思是“得”, 而後引伸為品德。它與希臘文arete是非常接近的,

指一種在自身中成長起來的東西。它是人的行動基礎,或者說是主體性的原則。若能實現以“德”治國,以“德”治民,使民懂得道理,天下就會大治。

明確了“德治”的概念之後,繼而就探討孔子的德治學說是怎樣形成的。歷史証明,任何一種新學說的產生,“它必須首先從已有的思想材料

出發,雖然它的根源深存在經濟事實中。”[②]孔子德治學說的形成,固然有它春秋時期的深刻的時代根源,但也與前人提供的思想資料密不可分,祇要我們認真查閱《尚書》的有關篇章,也就逐漸明白了。

遠在殷商時代,古人就有了“德治”、“保民”思想的萌芽,商王盤庚說:“汝克黜乃心,施實德於民,至於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德。”(《商書•盤庚上》),其意為貴戚大臣若能去掉私心,把遷都的實實在在的好處給予百姓,以至於親戚朋友,於是才敢大言不慚地說你們有積德。又說:“無總(聚斂)於貨寶,生生自庸(功)!式(語氣助詞)敷(施給)民德,永肩(能夠)一心”(《商書•盤庚下》)商王盤庚兩次講話,都強調“施實德於民”,這些就是德治思想萌芽的有力証據。而盤庚為了避免水患而遷都,就是為了保民。盤庚說:“明聽朕言,無荒失朕命!嗚呼,古我前後,罔不惟民之承保”。(《商書•盤庚中》)意即你們要聽清楚我講的話,不要忽視我的命令!從前我們的先王,沒有誰不使百姓安居樂業的。為此,再強調“親民利用遷”(《商書•盤庚中》,也就是考慮到臣民的利益而遷都。

西周初年,周公總結了夏桀亡國的教訓,在殷、周王朝更迭的歷史變革中,他目睹了這一變革的全過程,觀“殷滅周興”,不能不引起他的深入思考,特別是“牧野之戰”,殷紂軍隊70萬人“陣前倒戈”,成為殷紂滅亡的直接原因。周朝初定,周公又親率大軍東征,平定了管、蔡、武庚之亂。歷史和現實的經驗都促使周公對下層“民”力量偉大之認識,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認為桀、紂的亡國主要決定於民而不是天的思想產生,提出了“惟命不於常”(《周書•康誥》),意即天命無常,不專佑一家,這是周公思想認識的飛躍,是客觀現實的反映。後來,他又認為“天不可信”(《周書•君奭》),天的被否定,就意味著民的地位進一步被肯定。

周代先進的思想家周公、召公等人在對民的地位和作用認識提高的基礎上,把國家的興亡主要歸結決定於德和民,“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把桀、紂的亡國,歸結到對民不敬德,“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周書•召誥》)“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尚書•蔡仲之命》),意為上天祇輔佐那些有德之人,有德之人才能獲得民的擁護。因此,周公一再強調要“敬德保民”,如在《周書•召誥》中說:“嗚呼!天亦哀於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王敬作,不可不敬德……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其意是上帝也哀憐四方百姓,它關注百姓的命運,因此轉移、更改殷命了,大王要趕快敬重有德的人。……王重視造新邑,不可不重視行德。……因為上帝知道我王初理國事,就會住到新邑,現在王應該加快認真推行德政!短短的一段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敬德”,可見對“敬德保民”的高度重視。

周公把先前由武庚統治的殷民封給武王同母少弟康叔,立康叔為衛君,居住在黃河和淇水之間舊殷地。周公明確地告訴康叔去衛的主要任務是“乃服惟宏王應保殷民”(《周書•康誥》),特別強調“不敢侮鰥寡”(《周書•康誥》)對人民中的弱者要統統加以保護,“至於敬寡,至於屬婦,合由以容”(《周書•梓材》)意思是對於鰥寡孕婦,即使是犯了罪,也同樣的教育和寬容。像這樣地治理殷民,就將“欲至於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周書•梓材》)。周代先進的思想家如此重視“敬德保民”,可見這一思想在當時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在崇德的基礎上,周初統治者並沒有把“德”看成無所不能,周公又從“法”的角度進一步提出了“明德慎罰”(《周書•康誥》),亦即要崇尚德政,慎用刑罰,二者關係為主與從的關系,即德主刑輔。

孔子是在周文化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他極其贊成與推崇西周傳統的思想文化和制度,所謂“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下引《論語》,祇注篇名)在政治思想方面,孔子在殷代“敬德”、“保民”思想萌芽的基礎上,又繼承、發展了周公“敬德保民”與“明德慎罰”等思想,進一步提出了以仁為核心的“為政以德”的政治理念,主張“以德治國”,強調為政要以道德教化為根本,而不應片面強調刑罰殺戮,這就是所謂“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子路》)。季康子向孔子請教政治:“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顏淵》)這些說的都是為政要“道之以德”

的意思。孔子在《論語•為政》篇非常明確地指出:“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這裡的“道”,甲骨文寫作“  ”就是道路,即“導”,引導、誘導的意思。這裡的“政”,用於狹義,指法制,並非指廣義的國家管理。兩個“齊”字,都作整飭字講。這裡“格”字,本有多義,有解釋為“來”、“至”、“正”、“恪”、“敬”的,這些解釋都未必符合孔子的原意。但《禮記•錙衣》篇:“夫民,教之以德,齊之以禮,則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齊之以刑,則民有遯心。”

“遯”,即逃避之意,而逃避的反面“格”是親近、歸服、向往。據此,楊伯峻先生在《論語譯注》中把上文的“格”字解釋為人心歸服,如此,孔子的原話的意思也就完全明白了。在這裡,孔子明確地提出了德治與法治的關係,即道德教化與刑罰的關係,在他看來,治理國家,祇靠法治、刑罰來統一人們的行動,祇能使百姓害怕不敢做壞事,卻不能使之有知恥之心、自覺不做壞事,如果用道德教化來誘導他們,用禮教來整頓他們,

卻可以起到法律、刑法不能起到的作用,使百姓有知恥之心,自覺從善,走上正道。顯然,孔子並沒有主張可以不要刑律,不要政法,不過在他看來道德比政法、禮制比刑律來說,更容易獲得民心,從而更容易獲得有效和持久的治國效果。因此,孔子認為德治、禮制是基本的和主導的,而刑罰祇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替代的手段而已,即“法治標”、“德治本”,這就體現出孔子儒家德主刑輔的治國理念。

“亞聖”孟子在“道之以德”的基礎上,提出“性善論”、“民貴君輕”、“行仁政”等思想,建構了一整套德治思想體系。他說:“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云:‘自西至東,自南至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孟子•公孫丑上》)又說:“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有之也。”(《孟子•離婁上》)儒家德治所致力的,就是這種“心服”的功夫。孔孟的德治思想經過後世的荀子、賈誼、董仲舒以及宋明理學等代代傳承和發展,不斷形成了我國古代相對穩固的德治思想和傳統,對中國封建社會的穩定和發展起到了巨大作用。

二、孔子德治學說的主要內涵

孔子的德治學說形成了較為完整的理論體系,奠定了儒家政治思想的基礎。關於孔子和儒家德治學說的主要內涵包括哪些,學術界的看法並不一致,丁原明認為儒家“德治”的內涵包括以德正己,以德利民,以德養廉,以德立公四個方面。丁冠之把儒家“以德治國”的思想概括為“以民為本”與“以孝為本”是儒家“以德治國”的兩塊基石,前者是為政之本,後者是為人之本﹔“仁”是“以德治國”的基本原則﹔正官德是推行“以德治國”的關鍵,“以德治國”首先是治國﹔推行“以德治國”的根本途徑是“力行”。 [③]徐柏青認為孔子以德治國的方針是遵循仁德的原則,貫徹愛人的思想,採取德政措施,做好富民、教民、取信於民以及執政以德的工作。[④]等等,可以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主要是各方看問題的角度、側重點不一樣,其實強調的德治的精神實質基本上是一致的。筆者以為,孔子德治學說的主要內涵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仁”學——德治的思想基礎

前述,孔子“德治”思想來源於殷周以來的思想精華,特別是周公“敬德保民”和“明德慎罰”的思想。周公強調“以德配天”,表明“德”本身具有獨立於天的權威性。德無須來自於天,而天的權威卻必須以德為基礎。相對於天而言,德是人道,相對於禮而言,它又是心理的。周公已明確把“德”作為“禮”的前提和基礎,這個概念被孔子加以提煉和發展,並在吸收春秋以來“仁”的思想精華的基礎上,創立“仁”學,這是孔子的最大貢獻。

    何謂“仁”?眾說紛紜。筆者認為,“仁”原是德的一種,是德的總稱,它包括孝、悌、忠、恕、恭、寬、信、敏、惠、敬、無怨、先難後獲等具體道德總則,缺了其中任何一德都不是仁的整體,必須眾德畢集,而後始成其為“仁”。子思最早對“仁”做出訓釋,他說:“仁者,人也﹔

親親為大”(《中庸》),這是對“仁”人之為仁的標准、原則或規範說的。孟子則進一步解釋說:“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孟子•盡心下》)這就是“仁”是對人而言的,人與仁合而言之,便是“道”,可見“仁”即“人道”。“人道”後來也被稱為“人倫”。《說文》曰:“倫,一曰道也”,又鄭玄《禮記注》:“倫謂人道也。”這說明“仁”是對道德人倫的總概括,是關於人之為人的總准則,是關於人的道德概念,是指人與人的社會關係。馬克思說:“人的本質並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根據《論語》記載,可知孔子“仁”的本質屬性就是高尚的“人性”,亦是具有人的社會性的,它體現出“仁”應具有個體和群體統一的特性。孔子“愛人”與“愛眾”相結合的程度,體現出人性的高度。

 “仁”作為一種人道,它是德性的基礎,它超越一般的道德情感和規範而具有本體的意義,“仁者,義之本也,順之體也,得之尊者”(《禮記•禮運》)。同時它又是禮樂文化的基礎,“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八佾》)而且,它包蘊或派生其他諸德,同時又建立在其他諸德的基礎上,需要其他諸德的完滿才能達到而後始成其為仁。總之,仁德是諸德的總和,既具有本體的基礎,又是禮樂文化的基礎,自然也是“以德治國”的思想基礎,亦是德治學說的核心所在,人人都修身成仁,國家也就長治久安了。

(二)重視發展生產,提升經濟——德治的物質基礎

經濟是生產關係的總和,是上層建筑賴以生存的基礎。道德的發展亦依賴於社會的經濟發展,沒有經濟的發展,再好的“德政”都是一句空話,而經濟發展的首要內容便是生產。殷周時代的君王、領導者早就重視發展生產,搞好民眾生活。殷王盤庚說:“朕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商書•盤庚下》)其意是我不會任用貪財的人,祇任用幫助民眾謀生的人。對於那些能養育民眾,並能使他們安居的人,我都要依次任用他們。周公要求住在衛國的殷民,應該“純其藝黍稷”,還要“肇

牽牛車,遠服賈用”(《周書•酒誥》)。孔子繼承殷王盤庚、周公等統治者重視發展生產,改善民生的好傳統,並加以發揚光大,提倡“富之”,“教之”,在一定程度上把經濟和德治聯繫起來,並未孤立地講德治教化。孔子認為為政的首要任務是解決民眾的基本生活問題。子貢問治國之道,孔子說:“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足食”即富民,孔子將富民列入治國三大政治任務之首,認為富民是富國的根本,“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熟與足”(《顏淵》),孔子曾對富民的為政者給予極高的評價,

子貢問孔子:“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孔子回答說:“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雍也》)意為這豈止是仁,簡直是 “聖”行了。

如何富民?孔子提出了三條措施:一是“使民以時”(《學而》)。春秋後期戰火連年,勞役頻繁,孔子提出減少或安排好農民的施役,愛惜民力,使之不誤農時,安心生產。二是“斂從其薄”(《左傳•襄公十一年》)。孔子反對巧立名目,苛捐雜稅,主張稅收要以“中”為度,反對季氏聚斂、控訴“苛政猛子虎”等等,主張少取於民。孔子學生有若建議魯哀公改變稅制,恢復徹法十分稅一,這些都體現了這種精神。三是“政在節財”(《史記•孔子世家》)。齊景公問治國之術,孔子明確提出“政在節財”,主張輕徭薄賦,抑制奢侈,減少浪費。特別是在災年,更應減少田租,減少國家用度,解決百姓的生活問題。

(三)以民為本——德治的基本前提

民本思想源於《尚書》所說“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尚書•五子之歌》),這裡的“本”是根本、基礎的意思,意為祇有民眾才是國家的根本,祇有這個根本、基礎穩固了,國家才能夠安寧。孔子把殷周的民本思想傳統提升到了新的高度,賦予“民”新的涵義,周公重民、保民、為民,還祇是把“民”視為一個被貴族階層役使的低賤整體,承認其歷史主體地位,而孔子在承認其歷史主體的同時,進一步承認“民”是具有獨立的人格和意志的“人”。“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子罕》)“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衛靈公》)把這種獨立人格和意志抬高到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

孔子創立的仁學,其道德思想的核心是“愛人”,“愛人”的表現是由內而外,由近而遠多層次的。“愛人”首先應關注人的生命和生存,“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鄉黨》),孔子關心地位低下的管理馬廄之人,表明他對人生命的珍視。孔子將對人之“愛”超越家族界限,推向“泛愛眾”的層面,祇有“泛愛眾”,才能“親仁”,當然也祇有達到“仁”的境界,才能有“愛眾”之舉。這種“泛愛眾”的仁愛精神上升到政治領域的表現,就是“為政以德”。可見,“愛人”、“愛眾”是德治的基本前提,亦是民本思想的理論基石,談論“德治”,要離開了“民本”,也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末。

孔子的民本思想內在地蘊含了重民、愛民、富民、惠民、利民、教民等方面。“所重,民、食、喪、祭”(《堯曰》),“重民,國之本也,重食,民之命也。重喪所以盡哀。重祭所以致敬。”(《論語注疏•堯曰第二十》)重喪禮和祭祀,是教民以德。孔子十分贊賞子產“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公冶長》)的行為,認為祇有愛民、惠民、利民才能得到百姓擁護。《為政》篇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同拱)之”,國家的政治本於道德、合理、利民,則得民眾擁護,統治者祇有搞好德治,重視以德教民,就如眾星拱北斗一樣,才能把民眾圍繞在國家的周圍。可見,“為政以德”的最終目的和落腳點不在統治者本身,而在於普通百姓。

孟子在繼承孔子“民本”思想精華的基礎上,又吸收了西周以來出現的“民本”思想,總其大成,並加以創新,在中國思想史上建立了第一個“民本”思想體係。荀子也提出民本思想,“‘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故君人者,欲安則莫若平政愛民矣,欲榮則莫若隆禮敬士矣,欲立功臣則莫若尚賢使能矣,是君人者之大節矣。”(《荀子•王制》)

(四)正己正人——德治的關鍵

孔子主張“為政以德”,最關鍵的是為政者的德行、品格、風範,在孔子看來,為政在於正人,正人必先正己,祇有自已行為端正,才能以“德”服人,這是政令通行、政治穩定的根本。《顏淵》篇記載,魯國的正卿季康子問如何治理政事,孔子回答:“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之後又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孔子回答說:“臨之以庄,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為政》)《子路》篇亦載:“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上述內容都強調祇有為政者自身正才能正人,治理國家才不會有甚麼困難。其所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子路》)否則,適得其反。繼而,孔子又說:“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是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子路》)。“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顏淵》)。孔子把官風與民風的關係比喻為風與草的關係,可謂言微義大,精妙絕倫。此兩則,孔子進一步論述了上行下效的關係,上善則下善,上惡則下惡,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但我們也要認識到政治關係,首先是服從與被服從的權力制約關係,而不完全是上行下效的關係。

要正己,必先修己。“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大學》)孔子在《憲問》中對君主概括提出兩點要求:一是“修己”,即德行修養﹔二是“安人”、“安百姓”,即德治的本領,使臣民悅服。可見,修已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維護自身的統治,而在於使百姓安居樂業,這是“德治”的實質所在。那麼,君主“修已”要達到甚麼標准呢?孔子認為,為政者應遵守恭、敬、惠、義等道德准則來歷練自己具備“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堯曰》)五種美德,修己之道有三:仁、智、勇。“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憲問》)即德、智、體三育的全面發展。不過,孔子所最注重的是道德修養,特別是“仁”與“禮”的兩方面的修養。德治是以個人修養為前提的,那麼德治的最大隱患就是“德之不修”(《憲政》),一旦出現“德之不修”的狀況,德治就會淪為沒有約束的“人治”。歷史証明,真正把儒家道德付之實踐,做到言行一致的君主與官吏很少,因此,應對“德之不修”最佳的對策是法治,在社會治理上,事實上德治和法治是缺一不可,兩者應該並行。因為德治祇能揚善,法治才能懲惡,兩者結合,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既然德治注重領導人的個人品德,那麼為政者尚賢重才至關重要。孔子認為,治國理政,人才是關鍵,是否選用賢才,怎樣任用人才,關鍵在君主,所謂“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中庸》)為政者氣量寬宏,慧眼識珠,任人為賢,這本身就是德行高尚的表現。仲弓曾問政於孔子,孔子說:“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子路》),明確提出治國要起用德才兼備的賢才,因為有德才之人能發揮出強大的正能量,“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為政》)為政者若選用有德才之人,不僅會使邪惡者歸於正直,還會得百姓擁護。反之,則會失信於民。

(五)德教為先——德治的理想手段

          孔子的德治學說,經濟上重視富民,教育上重視教民。孔子到衛國去,看到這個國家的人口眾多,冉有問:‘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子路》),意即統治者不僅要保証人民衣食充裕,更有責任對他們施以教化。孔子所說的“教”,指的就是道德教化。道德教化是以“德”、“禮”為核心內容,通過運用一定的道德、禮教內容的教育手段或方式,使社會按照統治者的意圖形成一種符合統治目的社會風氣或風俗。著名孔學專家駱承烈指出:“道德教化是一種精神的約束力量,它是調節乃至解決社會成員之間和諧關係,維繫

社會存在的一種重要的精神手段,如所謂‘美教化,移風俗’,‘教化成而習俗美’等等。”[⑤]孔子主張的“教”,通常是指整個的社會教育,教化的對像是全體社會成員,其內容和形式都遠遠超出了學校教育範疇。

孔子以“仁”為核心的道德規範體系,尤其重視對人們的道德教化。他要求全體社會成員要做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述而》),其中“道”、“德”、“仁”均屬於有關道德品行、思想境界的道德教化範疇,“藝”則屬於專業知識和業務技能教育範圍,四者結合才是德才兼備,而其中心是“道”、“德”、“仁”。這樣,孔子就確立了以德教為先的原則,始終把道德品行的教育培養放在首位,孔子也成為中國古代教

[⑥]育史上“第一個提出必須重視德育的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 孔門四科有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其中德行居其首,在《論語》中仍有不少篇目闡述這一觀點。如孔子要求學生“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學而》)表明孔子對弟子的培養是把道德教育放在第一位的。

與“德”教密切相關的是“禮”教。孔子所講的“禮”教最主要的是指長期形成的人們立身處世的行為規范的基本准則。如孔子告訴其子伯魚,“不學禮,無以立”。(《季氏》)意為不學禮,求學、辦事都不能成功,無以立身,學禮非常重要。伯魚聽了,退下來就學禮。“恭而無禮則勞(勞倦),慎而無禮則葸(畏縮、膽怯),勇而無禮則亂(犯上),直而無禮則絞

(急切剌人)”。(《季氏》)恭、慎、勇、直,都是美行,但若違背禮節,那就有弊病。孔子也進一步強調明禮的目的,“博學於文,約之於禮,亦

可以弗叛矣”。(《雍也》)也就是學禮的目的在於預防和消滅犯罪,鞏固統治。為達目的,又要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

總之,孔子和儒家都認為,道德教化是提高人的素質的重要途徑,是敦風化俗、安定社會,治理國家的重要手段,無論是社會教育、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都要以道德教化為先,德教重於文教,祇有人人崇德向善,皆為堯舜,實行德政就輕而易舉了。

三、結語

綜上所述,對孔子德治學說的再認識,勢必牽涉到對整個儒家道德觀的再認識,也牽涉到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再認識,這個認識過程遠未完成。當前,對孔子的德治學說全面否定或全面肯定的傾向仍然存在,學術界未取得共識,社會上仍有不少的混亂思想。我們必須堅持科學的分析方法,就是在研究孔子德治學說,不能離開它的歷史環境,不能離開它所產生的政治經濟基礎。在理想的、美好的社會裡,孔子提倡的德治學說,重德輕罰的思想,是治理社會的最理想方式,而在禮崩樂壞,天下無道的春秋末期,似乎很難行得通。儘管如此,孔子所創立的德治學說,是他在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上的主要貢獻,歷代有所作為的統治者大都尊崇、實踐他的學說,當然,其中的合理成分超越時空至今仍具有重要價值。孔子“以德治國”的思想留給今人的最大啟示在於正確認識和運用政治、經濟、教育、法治、德治之間相互關係,而“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的治國方略所體現的官德和民德並舉,德治與法治並用,發展與教育並重的治國理政模式,正是這一辯証關係的合理實踐。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無論是“依法治國”還是“以德治國”,最終的著陸點仍歸於“以人為本”和“力行實幹”,“為民、務實、清廉”,不斷提高執政能力,做到“嚴以修身、嚴以用權、嚴以律己,又謀事要實、創業要實、做人要實”,祇有這樣,才不會使“德治”和“法治”淪為空談。


[①] 劉蕙孫:《孔子政治思想重探》,《東岳論叢》,1982年第2期,第91頁。

[②] 恩格斯:《反杜林論》,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年版,第14頁。

[③]《傳統文化與以德治國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孔子研究》,2001年第6期。

[④] 徐柏青:《論孔子的德治思想》,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3年第5期。

[⑤] 駱承烈:《儒風企韻——儒家思想與企業管理》,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2頁。

[⑥] 柯遠揚:《孔子和德育》,《孔子教育思想論文集》,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1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