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谈中西思维方式对比之文)
今年(2014年)教师节前,习总书记到他妹妹曾就读的北京师范大学看望师生,期间谈及中小学课本里古典诗词被删减时说“去中国化是很悲哀的”;两天后,他在出访塔吉克斯坦的飞机上又重复了这句话。我想,习总书记这句话并非专指课本中古典诗词的被删减,而是针对社会上各领域无孔不入的去中国化倾向。
以工具书为例。传统工具书包括字典、词(辞)典,书目、索引,类书、百科三大类型,具有助人识字辨词、提供寻觅某种知识的线索、乃至引领人们获取某类知识完整内容的功能。人们使用工具书,不但能够解决求知中的疑难,更能够感受到工具书编制者们对使用者浓厚的关注之情。
这种关注主要表现在工具书目录及条目的排序是完全符合中华民族传统的认知习惯上。中国人是将宇宙视为一个由无数局部相互联系构成的整体,而每个局部又是由许多更小的局部关联构成。从这一体认出发,逐渐形成了立足于整体,用整体统摄局部、用整体说明局部的思维方式。例如,百科类辞书的编纂就是先将某一时期内全部已知的显性知识汇集起来,然后区划类别,再在各个类别中按其内容统摄范围的大小逐次安排条目的位置,编排成一个先整体而后部分的完整知识系统。这完全合乎中国使用者吸纳知识、组织知识的运思习惯。
笔者主编的《孔学知识词典》是一部粗具百科性质、普及孔子学说的小型辞书,初版时同样遵循了传统编排形式。可是在20年后的再版中,我却遗憾地看到辞书中原本成知识体系排序的条目被分割成按音序字母排列的情形。
按音序字母排列目录、条目是西方工具书所习用的。它符合西方人的思维方式。西方思想文化之源《圣经》中处处都有要重视个体与耶和华神建立联系而忽略整体思想的讲述。这种思想经基督教理论家们(尤以德国神学家莱布尼茨的“单子论”影响最大)的阐发而导致西方强固了这样的思维方式:即认为世界是一个由无数孤立元素组成的机械整体,没有个体便没有整体;因此立足于个体,用个体来说明整体、用局部来说明全部。从而形成了西方工具书的目录及条目多用毫无内在联系的英语字母排序的现象。
有人以为中国工具书分类“模糊”,不如西方工具书“精确(细)”。这其实还是由中西方思维方式不同造成的。所谓“模糊”,即在中国工具书中,常有同一款条目被分置在不同类别中(即互相参见。在不同的类别里都可找见同一条目)或同属一类的一组条目却被分拆归入几个完全不相干类别之中的现象,从而表现出一种分类不够确切的感觉。我们说,同一条目被分置是中国人的直觉思维所致,直觉思维所注重的是事物间的相互类比推理和信息反馈,不可能有十分严格的界划;而同一组条目被分拆则是中国人的运思判断所决定,中国人对事物的判断往往带有较强的主观色彩,要求用价值判断统摄事实判断,就是同一性质的文字,其中所写所述是在阐发人伦道德、义理教化的,就会被归入价值高的一类;如所写所述是关乎方法、技巧的,便会被置于其它类别。最能说明这一点的,就是《四库全书》对《乐记》与《乐论》的处理:这两部书虽然都是谈音乐理论的,但《乐记》里有孔子的论述,故被置于“经部”;而《乐论》是荀子所著,价值略低于孔子之言,故被置于“子部”。再说西方工具书的极度“精确(细)”,甚至达到牵强生硬的地步,则是西方人逻辑思维的结果。逻辑思维的过程就是在不断地进行着演绎推理,先将所接触到的知识都拆分到不能再拆分的程度,然后再对这些不能再拆分的基本点进行吸纳和研究,故而对事物的判断就十分强调理性客观,要求用事实判断来统摄价值判断,即事实放在第一位,而其有无价值和价值大小则居于次要位置。
可见中西方工具书的分类编排都是由不同的思维方式决定的。而引入西方工具书的编纂方法来编纂中国工具书,就会使中国使用者在求取知识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中华民族传统的思维方式,这确实“是很悲哀的”。
2014年9月26日
(此文系有感而发,写后并未想发表。两年后将其放置自己的博客上。没料到甫一上网,就获得多人称誉。故此次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