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的法自然說 – 楊錦富

    一般人對道家的了解都不是很清楚,常把道家和道教混為一談。道家講思想,講自然;道教講宗教,講科儀,二者並不相同。這裡撇去道教,直接就道家的自然觀點作一整理,祈願對老莊的內函有較深一層的瞭解。

(一)老莊「自然」的略異

   從儒道講來,道家是較儒家重視自然的,但道家所說的自然,不是指客觀存在的自然界,而是指一種不加強制力量且順任自然的狀態,這狀態在自我主宰,可以稱作「自己如此」的本然之狀,如《老子》第十七章所說:「悠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自然。」悠兮,指的悠然自得的樣子。貴言,指的珍惜、重視語言,引申作不隨便發號施令。自然,指的本來的樣子。整句意思仍在政治上著力,指古時候最好的統治模式,就是統治者能和人民愉快地相處,不隨便向人民發號施令;在遇到困難或者向集體做一些群眾事情的時候,設若事情順利解決,或大功告成,統治者仍不會向人民邀功,人民也不會特別感激統治者,都認為一切是自然造成,這樣的統治狀態就接近理想的「道」。因此,由上引例,所說的自然當指「本來就是這樣」。

   《莊子‧繕性篇》也載:「莫之為而常自然。」指的不必刻意造作而常保自然。「常保自然」就是始終保持如此的狀態,但這種狀態在莊老而言,卻略有差別。在老子,是返回自然;在莊子,是因任自然。老子的回返自然,是教人尋求一個單純簡樸的生活,這種生活,有助於人保有赤子的心,也有助於人保有感受驚奇的能力;這種心態和能力,無形中孕蓄出人們追求智慧的生命和培養豐富創造力的條件。至於莊子所講的自然,係指萬物本來的狀態,「任」就是「因」,也就是順的意思。因任自然,指的萬物能和順己身自性的活動並保持它本然的狀態,這種狀態可以凝結成高超的境況,如果人能順著高超的境況且把這境況作為理想勉力以赴,就能保持始終的和諧與平衡。

(二)莊子因任自然說

   《莊子‧德充符》載:「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這是莊子和惠斯辯論關於情字的一段話。莊子回答惠斯:「你說的不是我所謂的無情,我所謂的無情,是指人不要讓好惡的情緒傷害到自己的天性,是要經常順應自己怎樣的狀態,卻不是要刻意去益生。」 莊子的意思,譬如「道」給人容貌,自然就有好惡,有好惡就有是非,有是非就有爭端,人人各是其是各非其非,爭端於是紛起,就是「益生」的意思。益生之意,說明人在純樸的自然生命之外,因盲目衝動而妄生枝節,這枝節使人勞精傷神、心神外馳而悖乎自然,所以「常因自然而不益生」的「因」,指的就是抵免一切矯情造作的人為事相。

    〈德充符〉之外,《莊子‧齊物論》也談到「因」的緣由,說;「物無非彼,物無非此,自彼則不見,自此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此,此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指的各種事物無不存在它自身對立的那一面,各種事物也無不存在它自身對立的這一面。從事物相對立的那一面看,便看不見這一面;從事物相對立的這一面看,就能有所認識和瞭解。所以事物的那一面出自事物的這一面,是事物的這一面也起因於事物的那一面。事物對立的兩個方面其實是相互共生、相互依賴的。雖然這樣,許多事物可能剛剛產生隨即死亡,也可能剛剛死亡隨即復生;或可能剛剛肯定隨即否定,或可能剛剛否定隨即肯定:說明事物的現象依託正確的一面,同時也就遵循謬誤的一面:依託謬誤的一面同時也就遵循正確的一面。因此聖人不走劃分正誤是非的道路,而是觀察比照事物的本然,也就是直接順著事物自身的情態去展現。

    這段文字雖曲折旋繞,意義卻很明顯,在闡明一切相對的說法都沒有定準,畢竟彼此所爭並非絕對,此是,彼不見得就是非;或彼對,此不見得就是錯,事實上此和彼、是和非都是並存,彼此互為爭勝又彼此互為消長,永遠得不到最後的結論,因此,「因是因非」或「因非因是」 ,都只是徒滋紛擾。由是「順道而趨」的聖人並不參與這種無謂的爭執,只在本著自然之理來觀照萬事萬物,使萬事萬物各適其性各班其所,保持本然的狀態,如果勉強講「因」,也只能說是因順自然態勢和天地做朋友才是唯一的正圖,也才是解決人間困擾昏惑的唯一途徑。由是,在因任自然的要求下,人和萬物都可齊之為一,既可齊之為一,就沒有彼此,也沒有是非,就是所說的通貫,也是「法自然」的大義。

(三)法自然的反思

    承上所說,老莊言述的自然,都在闡明順任自然的本性而不假外求。只因順任自然,所以能自生也能自化,但為何會自生自化,又如何才會自生自化,常人恐怕無法充份瞭解,仔細思考,人之所以會自生自化,常是在巨變的時代中隱藏自我,甚或在現實環境裡因生活嚴重失調,而採取如下的反應方式,譬若

(1)回到原有的行為規範。

(2)創造自己行為的模式,並努力使它被社會所採用。

(3)用各種反社會的言論和行為來挑戰現存的社會秩序。

(4)退出社會,隱居避難。

(5)用激烈手段如自殺,或隔絕人世遁隱山林等等,尋求自我的解脫。

    這五種心態是一位名為卜朗的法國社會學家所提出,他的意思在現存社會的秩序外,仍有多反社會的行為,但他以為反社會的行為終仍是消極的舉動,人在反思之後,其所以會返回自然,仍在於人的性靈仍保有原有的純真,這也意謂赤子之心在暗漆後,仍能凸現光明,所以老莊的回返自然仍然具備正面的意義,順著這意義推衍上去,明顯地看出人在回返自然之後,他的心是凝聚的,也是清澈的,以其凝聚和清澈,所以能孕蓄出高超的智慧和豐實的創造力,影響所及,對人文藝術,如中國山水田園文學的創作都有明顯加分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