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讀思想史之二 – 楊錦富

(一)中國思想的層面之1:重人生體驗

    就歷史的綿延來說,資料的取得與延用;當是從事思想史者須要探討的主題,這樣的主題如果只是散列式的資料置放,到底仍無法顯現主題的意義,因此,如何處理資料及如何解釋資料,對治思想史的學者而言,應是當前重要的課題。近代學者余英時先生曾就近代哲學的發展,對歷史資料提出兩種不同的解釋,一是「玄學派」的解釋,一是「批評派」的解釋(余英時《歷史與思想》頁124-125。台北:聯經出版社,1969年。)。所謂批評派的解釋,指的由許多孤立的史實中找出其中真正的關係,使發展的歷史事件成為可以理解的對象;而玄學派的解釋,卻是人由歷史事實而賦予價值的主觀看法。當我們在尋求歷史事實時,批評派解釋是重要的。然而就整體思想史的延展而言,這兩種解釋都各有它值得採取的地方,雖然分立,但並不是對立。至於思想家在運用材料時,是否一定保持客觀性,或者持衡作一中立主義者,那其實是很難說了,畢竟眼前的許多事實容易左右思想者的思維,最後的結果仍然脫離不了主觀心態的認定。

    其次,談到治思想史的難處,即以今之從事高等教育哲學門類的學者,大都偏向於西方哲學,中國思想課程所編列的時數雖亦不少,但對學習者而言,卻很難提供一系列必要的基礎訓練,學習者一開始就不容易從這方面發展自己的思路,一旦他們習慣了西方哲學的思維方式,要再回到中國思想的路徑,其間的過程即非常的複雜,就很難培養出相應的心情和親和的感覺。因為中國思想學脈系統嚴謹條理分明的作品非常鮮少,加之文字詮釋又有些隔閡,順著文勢讀來難免艱奧而扞格不入。但如下定工夫努力研習,時間久了,文字的障礙相信仍能克服,正如徐復觀《重印名相通釋序》所說:「今日治思想史者之責任,乃在顯發古人思想史中所潛在之邏輯性,使其具備與內容相適應之理論結構。(熊十力:《佛家名相通釋》,徐復觀《重印名相通釋序》。台北:廣文書局,1961年。)」所謂的邏輯性和理論性,當指的隱藏在簡略文字間的思辨意涵,治思想史的人必須把這意涵發現且表達出來,但難處就在這裏,在於那人是否具有深沉的辨析理論架構的能力,且能順著好的理論架構與典籍所述的思想內容彼此相應。基本上,中國思想家純由理論層面去發展思想的畢竟不多,他們的理論或思想大多發之於反躬自得的體驗或自身覺悟的基礎,不瞭解他們的體驗或覺悟,其實是很難了解他們的理論或思想。即以明朝的王守仁為例,王陽明的「致良知」,主要並不是從邏輯的演繹和抽象的思辨中獲得,據他所說是從千死萬難的困境和工夫中取來,他的後輩因為欠缺類似的經歷,所以被有識者譏評為「現成良知」,只能當光景當話頭說說,換言之,良知的致與不致,分別在於體驗之有無,須得對道德生活的體驗認真反躬自省,才能把握良知的意義,也才相應中國思想的特質。

(二) 中國思想的層面之2:重人格教育

    再其次,談到思想家本身,除了專業知識外,扮演著的即是知識份子的角色,對國家當前的關懷就非常迫切。比較起來,不兼有知識份子的思想家,對人生事況雖也充份關切,但對社會的貢獻和效果,與思想家相較,畢竟遜色許多,這因於他們對整體文化的認識仍未通盤瞭解。此外,如依照中國傳統的標準,在人格與思想的分釐上,人格的價值應是超過思想的組合,試以「天不生仲尼,萬古不長夜」的話說,孔子的弟子對老師的尊敬,就那個時期,主要仍在敬仰孔子的人格,後代了解孔子且能感受到孔子人格的光輝的人,依靠的仍是前代留存下來的思想;此外,又如後人讚頌的李白、杜甫,由「李杜文章在,光輝萬古長。」之句,所謂的文章在、萬古長,代表的也是李白、杜甫的思想,可見思想除了歷史的傳承外,在時空的運轉中,相對的也提供了一個開闊的境界。

    再者,人的思想除了主觀的人格因素,外在客觀的環境的影響也很重要。如同在許多情況許多範圍下,人常常被許多複雜的環境因素所決定,人的意念也常常被所處環境所左右,不同的人在不相同的環境中,一定導至不同的反應,因環境的發展,左右交差的結果,結論常常是相反的。推而言之,歷史上屢屢被判為異端的特立之士,所傳達的訊息,其表達的個人見解,或許仍能突破環境的限制而不全然地被否定。事實上,任何一種決定論,都只能表示某一偏向的見解,其所局限的仍在某一方面,所以對歷史思想所衍生的問題,實在應該要仔細考量,對主客觀的情勢也應該作一理性的衡斷,如果只是是盲目地接受,沒有做審慎的析解,結果將可能導至對歷史的不理解而做了錯誤的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