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林卷十七
【原】以一世之度(法制)制治(安治)天下,譬猶客之乘舟,中流遺其劍,遽(ㄐㄩˋ)契其舟(刻於船舷,以識其於此下失劍;契,刻;(ㄈㄢˊ),即舷(ㄒㄧㄢˊ)),暮薄(日暮薄岸)而求之(求劍於其所刻舷下),其不知物類(舟已行而劍不行的道理,亦可擴充為時已徙而法不徙的情況)亦甚矣!夫隨一隅之跡,而不知因天地以游(因順天下地形特點而前行),惑莫大焉。雖時有所合,然而不足貴也。譬若旱歲之土龍(土龍以求雨)、疾疫之芻狗(芻狗以求福),是時為帝(禘(ㄉㄧˋ)、祭祀)者也。
褿(ㄘㄠˊ,尿布)之裂布,蛷(ㄑㄧㄡˊ,患蠼(ㄐㄩㄝˊ)螋(ㄙㄡ)瘡)者貴之,然非夏后氏之璜(半璧之璜,用以發眾,國家之寶)。
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天地而生天地,(道)至深微廣大矣。
足以蹍(ㄓㄢˇ,履)者淺矣,然待所不蹍而後行。智所知者褊(ㄅㄧㄢˇ,狹)矣,然待所不知而後明。
游者以足蹷(ㄐㄩㄝˊ,蹶、用腳蹬),以手柿(ㄆㄛ,推、擊),不得其數(術、方法),愈蹷愈敗(沒)。及其能游者,非手足者矣。
【譯】用某個時代用過的法制來治理天下,就好像一位客人坐船,在河中劍掉到水裡去了,於是急忙在船舷上刻了個記號,傍晚船靠近岸邊,他便沿著記號下水去找劍。這個人不通事理也太厲害了!只知道在一個狹小區域內隨人腳跡走路,而不知道依順天下地形的特點而前行,沒有什麼比這更糊塗的了。即使有時舊法能行得通,但是也不值得重視。就像天旱時求雨用的土龍、像疾病時求福用的草狗,只是一時作為祭祀的用品。
尿布四邊多餘的布,燒成灰塗敷可用以治療蠼螋瘡,因而患有蠼螋瘡的人很看重它,但它卻不是夏后氏珍貴的璜之半璧。
沒有古也沒有今,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沒有天地,道卻產生了天地,道真是深微廣大到了極點。
腳所踩的地方是很小的,但是腳要依靠那些沒有踩到的地方然後才能真正行走。
一個人憑智力所知道的東西也是很少的,但是還要依靠那些不懂的淵博知識,然後才能真正明白事理。
游泳的人剛學游水時用腳蹬,用手划,若未掌握到方法,越蹬會越游得不好。等到會游泳的時候,那就不是讓腳和手機械地蹬和划了。
【原】鳥飛反(返)鄉,兔走歸窟(洞穴),狐死首丘(頭必向著出生地),寒將(ㄐㄧㄤ)(水鳥)翔水,各哀(依)其所生。
毋貽盲者鏡,毋予躄(ㄅㄧˋ,人跛不能行)者履,毋資(持贈、送給)越人章甫(殷時冠名,即緇布冠)(越人斷髮,不用冠):非其用也。
椎(捶擊的工具)固有柄,不能自椓(ㄓㄨㄛˊ,捶築);目見百步之外,不能自見其眦(ㄗˋ,眼眶、眼角)。
狗彘(ㄓˋ)不擇甂(ㄅㄧㄢ,闊口瓦盆)甌(ㄡ,盆盂類瓦器)而食,偷(取)肥其體而顧(還視)近其死。鳳皇高翔千仞之上,莫之能致(招引)。
月照天下,蝕於詹諸(月中蝦(ㄏㄚˊ)蟆);騰蛇游霧,而殆(畏)於蝍(ㄐㄧˊ)蛆(ㄑㄩ)(蜈蚣);烏力勝日(傳說日中有三足烏,烏在日中而見),而服(畏)於鵻(ㄓㄨㄟ)禮(祀祝):能(能力)有修短也。
莫壽於殤子(未成年而死者,殤子去所寄,歸所安,故以為壽),而彭祖(黃帝時學仙者)為夭矣。
短綆(ㄍㄥˇ,汲水器上的繩索)不可以汲深,器小不可以盛(ㄔㄥˊ)大,非其任(勝任)也。
【譯】鳥飛得再高總要回到牠築巢的樹林,兔子跑得再遠總要回到牠藏身的洞穴,狐狸死時頭總要向著它窟穴所在的土丘,水鳥寒將總愛貼近水面來飛翔,各自都依戀於自己生長的地方。
不要送鏡子給瞎子,不要送鞋子給瘸(ㄑㄩㄝˊ,腿和腳有毛病而不能行走)腿的人,不要送帽子給斷髮之越地的人,因為這些都不是他們所使用的東西。
椎子本來有柄,但是它不能自己捶擊自己;眼睛可以看見百步以外的東西,卻不能看見它自己的眼眶。
狗和豬不選擇是寬口瓦盆之甂(ㄅㄧㄢ)還是盆盂類瓦器之甌(ㄡ)所裝的食物,見到食物就吃,因貪吃而肥了軀體,反而使自己離死更近了。鳳凰飛翔在千仞高的天空,沒有誰能把牠招引下來。
月亮的光能普照天下,卻被月中的蟾(ㄔㄢˊ)蜍(ㄔㄨˊ)所食;飛蛇能行於霧中,卻畏懼蜈蚣;傳說中三足烏的力量能夠勝過太陽,卻畏服於鵻(ㄓㄨㄟ)禮之祀祝,牠們的能力都各有長短。
生寄,死歸,歸所安,沒有比未成年而死的人更長壽的了,因為去其所寄,歸其所安。而彭祖雖壽八百歲,並未歸其所安,故仍未成年,仍是短命的人。
短的繩索不能用以汲取深井中的水,容器容量小者不能裝下大的東西,因為在深井汲水或裝大的東西,都不是短的繩索、小的容器所能勝任的。
【原】怒出於不怒,為出於不為(廣義說來,不怒乃是一種怒,怒不形於色,且不為乃是一種為)。
視於無形,則得其所見矣。聽於無聲,則得其所聞矣。至味不慊(ㄑㄧㄢˋ,快意),至言不文,至樂不笑,至音不叫,大匠不斵(ㄓㄨㄛˊ),大庖(ㄆㄠˊ)不豆(列簠(ㄈㄨˇ,祭時用來盛黍稷的方形器具)簋(ㄍㄨㄟˇ,祭時用來盛黍稷的圓形器具)籩(ㄅㄧㄢ,祭祀宴客時用來盛乾的果實、肉脯之竹器)豆(祭祀用的木器,用來盛祭品)),大勇不鬥,得道而德從之(道在具體事物中的體現為德)矣。譬若黃鐘(聲調最洪大響亮)之比宮,太簇(ㄘㄨˋ)之比商,無更(ㄍㄥ,改)調(ㄉㄧㄠˋ)焉。
以瓦鉒(ㄓㄨˋ,下賭注)者全(以瓦投放賭注者安舒不迫),以金鉒者跋(ㄅㄚˊ)(以金投放賭注者不敢放膽而行),以玉鉒者發(以玉投放賭注者心緒紊亂),是故所重者(即金與玉)在外,則內為之掘(拙而不安祥)。
逐獸者目不見太山,嗜欲在外,則明所蔽(見利之物,不見其害)矣。
聽有音之音者聾,聽無音之音者聰。不聾不聰,與神明通。
卜(ㄅㄨˇ,占)者操龜,筮(ㄕˋ,另一種占)者端策(蓍草),以問於數(命運),安所問之哉!
舞者舉節(跳舞動作有一定的節奏),坐者不期而拚(兩手相拍)皆如一,所極(至)同也。
日出暘谷(神話中日出之處),入於虞淵(神話中日入之處),莫知其動,須臾之間,俛(ㄈㄨˇ,戾、至)人之頸。
【譯】一個人的憤怒,是由沒有憤怒之時產生的;一個人的有所為,是由沒有作為之時產生的。
在虛空而沒有形象的地方觀察,就能看見他所要看的東西;在寂然而沒有聲響的地方聆聽,就能聽見他所要聽的聲音。
最好的味道不會讓人有快意之感覺,最好的言辭卻沒有任何文彩,最深的快樂不會令人發笑,最好的聲音並不會譟(ㄗㄠˋ)呼,高明的工匠並不會任意加以砍削,高明的廚師並不會任意擺放用來盛食物的器皿,最大的勇敢則是不會用來和人爭鬥,凡掌握了道而德就隨著被掌握了。就好像用黃鐘律來定宮音,太簇律就會確定其商音,而不會改變其音調。
賭博時用瓦片作賭注的人,往往從容不迫,能充分地發揮其賭技;而用黃金作賭注的人,便不能大膽地賭了;用玉璧作賭注的人,則便心緒紊亂了;因此把黃金、玉壁等外物看得很重的人,那麼其心智就會顯得笨拙了。
追趕獸類的人,眼睛看不見太山(泰山),這說明一個人的嗜欲顯露在外,那麼他眼光的明亮,就會受到蒙蔽了。
聽有聲響的聲音的人會耳聾,聽得見沒有聲響的聲音的人會耳聰,既不耳聾又不耳聰,才會真正地與神明相通。
占卜的人手拿著龜甲,卜筮的人手捧著蓍(ㄕ)草,用它們來問自己的命運,若無生活上的行動,怎麼能問得到自己真正的命運呢!
跳舞的人跳得很有節奏,坐著觀看的人不約而同地都用一樣的節拍拍手,那是因為大家情緒所達到的境界,相同罷了。
太陽從神話中的暘谷出來,落入神話中的虞淵之中,並沒有人感覺到太陽在動,但一會兒工夫,太陽就落到地平面上人身高度之地方下去了。
【原】人莫欲學御龍,而皆欲學御馬;莫欲學治鬼,而皆欲學治人,急所用也(御龍、治鬼,並不益於世用,故以御馬、治人為急務)。
解門(把門拆下來)以為薪,塞井以為臼(舂(ㄔㄨㄥ)米用的凹形石器),人之從事,或時(有時)相似(似其愚)。
水火相憎,鏏(ㄏㄨㄟˋ,小鼎,受水而火炊之)在其間,五味以和。骨肉相愛,讒賊(說別人的壞話、傷害好人的人)間之,而父子相危。
夫所以養(用以養身之物)(諭讒賊)而害所養(諭骨肉),譬猶削足而適履,殺(削)頭而便冠。
昌羊(昌蒲草)去蚤(ㄇㄥˊ,牛)而來蚙(ㄌㄧㄥˊ)窮(入耳之蟲):除小害而致大賊,欲小快而害大利。
牆之壞也,不若無也,然逾(超過)屋之覆。
璧瑗(ㄩㄢˋ,孔大邊小之璧)成器,礛(ㄐㄧㄢ)諸(治玉之石)之功;鏌(ㄇㄛˋ)邪(寶劍)斷割,砥礪之力。
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而強弩(ㄋㄨˇ)藏。
與驥,致千里而不飛,無糗(ㄑㄧㄡˊ)糧(乾糧)之資而不飢。
失火則不幸,遇雨則幸也,故禍中有福也。
鬻(ㄩˋ,賣)棺者欲民之疾病也,畜粟者欲歲之荒饑也。
【譯】沒有人願意學習駕馭龍來拉車,卻都願意學習駕馭馬來實際拉車;沒有人願意學習治理鬼事,卻都想學習管理人的實際方法,這是因為人們都想要掌握的是,馬上就要用而且可以用得上的本事。
把門拆下來當作柴火來燒,把井填起來當作舂米所用的臼,人們做事,有時就和這兩種情形那麼相似。
水和火是相互憎恨的,但小鼎卻位於水火之間,受水而用火炊之,卻可以調和出珍饈五味。骨肉一般是相愛的,但由於社會上有讒賊之人,離間他們的骨肉關係,而使得父子卻變成互相危害了。
用以養身之物,如讒賊,卻反而害了所養之身,如骨肉;就像砍削腳來適合所要穿之鞋子的大小,又像砍削腦袋以便適合於所要戴上之已做好的帽子。
昌蒲草能夠用以去除跳蚤和牛,卻會引來入耳之蟲的蚙窮,這是除掉了小害而卻引來了大賊,想得到小的痛快而卻損害了大的利益之真正情況。
牆倒塌了,還不如牆不存在的好,但這仍然比房屋傾倒要好。
璧、瑗得以成為玉器,是作為治玉之石「礛諸」的功勞;寶劍鏌邪能夠斷割外物,則是磨刀石的功勞。
狡猾的兔子被逮住了,獵狗便要被烹殺;高飛的鳥兒被射盡了,硬朗的好弓箭便要被收藏,不再使用了。
蟲依附在驥馬的身上,可以到達千里之外的地方,卻不用飛,而且沒有乾糧作食物,卻也不會挨餓。
失火常是不幸的事,但失火遇到下雨便是幸運的,所以在災禍中,有時也會存在有幸福的因素。
賣棺材的人總是會希望在老百姓中出現一些瘟疫,而儲藏糧食的人總是會希望出現一些饑荒的歲月。
【原】水靜則平,平則清,清則見物之形,弗能匿也,故可以為正。
川竭而谷虛,丘夷(夷平)而淵塞(滿),唇竭(反捲向上)而齒寒。
河水之深(非一朝一夕),其壤(疆域、集水區域)在山。
鈞之縞(ㄍㄠˇ)也,一端以為冠,一端以為(ㄨㄚˋ,襪),冠則戴攱(ㄍㄨㄟˇ,戴)之,則蹍(ㄓㄢˇ)履之。
知己者不可誘以物(即物不能惑),明於死生者不可劫以危(即危無能懼之)。
故善游者不可懼以涉(即涉不能溺)。
親莫親於骨肉,節(骨節)族(骨肉交錯聚結)之屬連也,心失其制,乃反自害,況疏遠(喻他人)乎!
聖人之於道,猶葵(向日葵)之與日也,雖不能與終始哉,其鄉(嚮往日、敬仰日)之誠者也。
宮池(辟壅之池;王者始作圓池似璧形,實水其中,以環壅之,即辟壅)涔(ㄘㄣˊ,多水)則溢,旱則涸;江水之原(源),淵泉不能竭(盡)。
蓋(車蓋)非橑(ㄌㄠˇ,車上的蓋弓)不能蔽日,輪(車輪)非輻不能追疾,然而橑、輻未足恃也。
金勝(剋)木者,非以一刃殘(殺害、砍傷)林也;土勝(剋)水者,非以一墣(ㄆㄨˊ,土塊)塞江也。
【譯】水靜止時,水面就會平;水面平,水就會清;水清就能映現水上萬物的形狀,任何形狀都不能逃離,所以可以用它來反映出萬物的本來面目。
河水枯竭,那麼山間的水道就先沒有水了;山丘削平,那麼深淵就可能會被填滿了;嘴唇翻捲,那麼牙齒就會直接受寒了。
河水很深,非一朝一夕,它的集水區域一般就離不開山。
可以把白絹分為兩段,用其中一段做帽子,其中另一段做襪子;帽子便戴在頭上,襪子便穿在腳上。
瞭解自己的人,不能用外物來誘惑他;明白生死道理的人,不能用危險來脅迫他。所以,善於游泳的人,也不能用涉水來恐嚇他。
論親近沒有比骨肉的關係更為親近的了,骨節和肉緊緊連在一起;而當心失去了正常的控制力時,竟會反過來自己傷害自己,何況是關係疏遠的他人呢!
聖人對於道,就像向日葵和太陽的關係一樣,雖然向日葵不可能和太陽同始同終,但嚮往日、敬仰日的心情確是真誠的。
辟壅學宮前的圓形水池,一落雨就會有水溢出來;一出現旱情,水就乾了;在江流的源頭,深泉中的水卻不可能枯竭。
車蓋沒有蓋弓是不能遮蔽太陽的,車輪沒有輻條也不能加速快跑,但是蓋弓、輻條卻不是車蓋、車輪的關鍵性部件。
所謂金勝(剋)木,並不是用一把刀來砍傷林木;而土勝(剋)水,也不是用一塊土來堵塞大江。
【原】躄(ㄅㄧˋ,人跛不能行)者見虎而不走,非勇,勢不便也。
傾者易覆也。倚者易軵(ㄖㄨㄥˇ,推)也,幾(近)易助也,濕易雨。
設鼠(設機關以捕鼠)者機動,釣魚者泛(釣浮)扤(ㄨˋ,動、搖),任(任木、車輿下之支木)動者車鳴也。
芻狗能立而不能行,蛇牀(植物名,有臭味)似麋(ㄇㄧˊ)蕪(ㄨˊ)(植物名,有芳香)而不能芳。
謂許由(上古高士,堯讓以天下,不受,遁耕於箕山之下)無德,烏獲(戰國時力士,以勇力仕於秦武王而至大官)無力,莫不醜(怒、愧)於色,人莫不奮(嚴厲)於其所不足。
以兔之走,使大如馬,則逮日(可以趕上日之行走)歸風(可以追上風)。及其為馬,則又不能走矣。
冬有雷電,夏有霜雪,然而寒暑之勢不易,小變不足以妨大節。
黃帝(古天神,始化人之時,化生陰陽)生陰陽,上駢(ㄆㄧㄢˊ)(神名)生耳目,桑林(神名)生臂手,此女媧(ㄨㄚ)所以七十化也(傳說女媧為伏羲之妹,又為其妻,伏羲歿後,女媧代其治理天下;另傳說,女媧摶黃土作人)。
終日之言必有聖(通達事理)之事,百發之中(ㄓㄨㄥ)必有羿(一ˋ)、逢蒙(古代二善射者,逢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後忌羿之勝己而殺羿)之巧,然而世不與(讚許)也,其守節非(非其真)也。
牛蹏(ㄊㄧˊ,蹄)、彘(ㄓˋ,豬)顱亦骨也,而世弗灼,必問吉凶於龜者,以其歷歲久矣。
近敖倉(秦代所建糧倉)者不為之多飯,臨江、河者不為之多飲,期(期望、要求)滿腹而已。
【譯】瘸(ㄑㄩㄝˊ)腿的人見到老虎,卻不跑開,不是他很勇敢,而是因為他瘸腿,不便於逃跑。
傾斜的東西容易被翻轉過來,偏斜的東西容易被推倒,靠得近則容易加以幫助,空氣溼潤則就容易下雨了。
捕鼠器捕到了老鼠,機關就會動;釣魚竿釣到了魚,釣浮就會搖動;車下的支木一動,車子就會發出吱吱的聲響。
用草紮成的芻狗,能讓它站起來,卻不能讓它行走,名叫蛇牀的有臭味植物外形和芳香味植物麋蕪相似,卻不能散發出糜蕪的香氣。
對人說,許由沒有德行、烏獲沒有力氣的人,沒有不在其臉上顯露出慚愧之色的;一般人也沒有不對自己的不足,採取嚴厲態度的。
像兔子這樣會跑,假使讓牠的體型如同馬一樣大,那牠跑起來就似乎可以趕得上太陽的飛行,也追得上風。但是,當牠真成了馬,那又跑不了那樣快了。
冬天即使出現雷電,夏天即使降下霜雪,但是冬天寒冷、夏天炎熱的天氣趨勢,卻不會改變,是故小的變動是不能損害重要的規律、法則的。
古天神黃帝化生出陰陽,上駢神化生出耳朵和眼睛,桑林神化生出胳臂和手,這就是女媧經過七十次改變摶土造人的做法。
整天說話,必定有些話是通情達理的;射箭百次,總有幾次會顯現出神箭手羿和逢蒙那樣的射擊技巧;但是世上的人,並不會去讚許這些,因為這樣做,所堅持的原則是不正確的。
牛的蹄腳、豬的頭顱也是骨頭,可是世人並不去燒灼它們,而卻一定要燒灼龜甲來卜問吉凶,這是因為龜所經歷的年歲久遠罷了。
靠近敖倉糧倉的人,並不因此就可以多吃一些飯;臨近長江、黃河的人,並不因此就可以多喝一些水;大家只不過是期望填飽裝滿肚子罷了。
【原】蘭芝(ㄓˇ)以芳(蘭草、白芷生於森林,非以無人而不芳),未嘗見霜(先霜刈(一ˋ)之)。鼓造(梟、或蝦蟆)辟(ㄅㄧˋ)兵(梟或蝦蟆避過兵器的傷害),壽盡五月之望(五月五日)。
舌之與齒,孰先礲(ㄌㄨㄥˊ,磨盡)也?錞(ㄔㄨㄣˊ,矛戟下端所覆之金屬套平底者)之與刃,孰先獘(ㄅㄧˋ,弊、壞)也?(有謂,錞不朽,刃先弊)繩之與矢,孰先直(先遇到目標)也?
今鱓(ㄕㄢˋ,鱔)之與蛇,蠶之與蠋(ㄓㄨˊ,葵中蠶),狀相類而愛憎異(人愛鱓與蠶,畏蛇與蠋)。
晉以垂棘之璧得虞、虢(ㄍㄨㄛˊ),驪戎以美女(驪姬)亡(亂)晉國。
聾者不謌(ㄍㄜ,歌),無以自樂;盲者不觀,無以接(見)物。
觀射者遺其埶(ㄕˋ,事),觀書者忘其愛,意有所在,則忘其所守。
古之所為不可更(ㄍㄥ),則推車(原始車子之椎車)至今無蟬匷(ㄑㄩˊ)(一種車,一說為構造完整之大輅(ㄌㄨˋ,廣車),一說為紡絲之車)。
使倡(ㄔㄤ,演奏音樂的藝人)吹竽(ㄩˊ),使工(樂工)厭竅(按孔),雖中節而不可聽,無其君(主)形者也(無一心而主二形)。
與死者同病,難為良醫;與亡國同道,難與為謀(豫謀)。
為客治飯而自食藜(ㄌㄧˊ)藿(ㄏㄨㄛˋ)(兩種野菜),名尊(重)於實也(享仁義之名,重於治飯之實)。
乳狗(育子之母狗)之噬(ㄕˋ)虎也,伏雞(孵卵之母雞)之搏狸(外形像狐),恩之所加,不量其力。
【譯】蘭草、白芷因為芳香而早就被割掉,故從未曾見到過下霜。貓頭鷹或蝦蟆能躲避兵器的傷害,其壽命卻活不過五月又五天。
舌頭和牙齒,哪個先被磨盡呢?矛戟下端的銅套和鋒刃,哪個先破缺損壞呢?在弋(一ˋ)射中,絲繩和箭哪個先遇到目標呢?
現在鱔魚和蛇、桑中蠶和葵中蠶,其形狀都非常相似,而人們對牠們的喜愛和憎恨,喜愛鱔魚和桑中蠶,憎恨蛇和葵中蠶,卻完全不一樣。
晉獻公用垂棘出產的大璧,輕易就得到了虞國、虢(ㄍㄨㄛˊ)國,驪戎則用美女驪姬使晉國的政綱混亂,驪姬為晉獻公生奚齊,其子生卓子,遂使晉獻公殺太子申生而立奚齊。
耳聾的人不能唱歌,故無法用唱歌來自我娛樂;瞎眼的人不能觀察事物,故無法見到外面的事物。
看人射擊的人會忘掉他自己該做的事情,看好書的人會忘記他自己所喜愛的東西,一個人的心意若停留在某種事物上,就會忘掉他平日所堅持的東西。
如果古代所做的事情至今都不能改變,那麼,原始的椎車到今天,就不會成為構造完整的大廣車,也不會成為可提高生產力以紡絲之車。
讓演奏音樂的藝人只吹竽,而讓樂工去按孔,這樣吹出來的樂曲即使符合節拍,卻不會好聽,原因是沒有同一顆心可以來當兩個人形體的主宰。
和已死亡的人患同樣病的醫師,很難成為優秀的醫師;和亡國之君的主張相同的人,也很難與他一道謀劃政事。
為客人置辦豐盛的飯食,而自己卻僅吃藜藿一類的野菜,是因為他把仁義之名看得比置辦自己的飯食這件實事要來得重要。
為幼狗餵奶的母狗敢咬老虎,孵卵的母雞敢與狸兒搏鬥,說明要把恩愛施於幼狗或所孵的卵之一方,往往不會去好好衡量自己真正力量的大小。
【原】使景(ㄧㄥˊ,影)曲者,形也(形曲則影曲);使響濁者,聲也(聲濁則響濁)。情泄者,中易測(不閉其情欲,發泄於外,故其中心易測度知);華(實、晚瓜)不時者,不可食也(若今八、九月食晚瓜,令人病瘧)。蹠(ㄓˊ,至)越者,或以舟,或以車,雖異路,所極(至)一也。
佳人(美人)不同體,美人不同面,而皆說(ㄩㄝˋ,悅)於目。梨、橘、棗、栗不同味,而皆調(ㄊㄧㄠˊ,適)於口。
人有盜而富者,富者未必盜;有廉而貧者,貧者未必廉。
蔐(荻)苗類絮而不可為絮,黂(ㄈㄣˊ,粗麻)不類布而可以為布。
出林者不得直道,行險者不得履繩(直)。
羿之所以射遠中(ㄓㄨㄥˋ)微者,非弓矢也;造父之所以追速致遠者,非轡(ㄆㄟˋ,韁繩)銜(馬嚼子)也。
海內(ㄋㄚˋ,納)其所出(雷雨出於海,復隨江河還入),故能大;輪復其所過(轉不止),故能遠。
羊肉不慕螘(一ˇ,蟻),螘慕於羊肉,羊肉羶(ㄕㄢ)也;醯(ㄒㄧ,醋)不慕蚋(ㄖㄨㄟˋ,蚊子),蚋慕於醯,醯酸也。
嘗一臠(ㄌㄨㄢˊ)肉而知一鑊(ㄏㄨㄛˋ)之味,懸羽與炭而知燥溼之氣,以小見大,以近喻(明白)遠。
【譯】使影子彎曲的是形體彎曲,使響聲濁重的是濁聲。情欲顯露在外面的人,他心中想些什麼就容易測度;不是應合時令成熟的果實,不能吃(是那些果實,有待確認),例如,若今八、九月食晚瓜,就會令人病瘧。
要到越地去的人,有的坐船,有的乘車,雖然走的路線不同,但是到達之目的地卻是一樣的。
佳人的體形不相同,美人的面貌亦不相同,但是她們都能使人看起來感到怡悅。
梨子、橘子、棗子、和栗子各有不同的味道,但都使人吃得有味。
有人因為盜竊而成為富人,但是富人不一定都曾盜竊過;有人因為廉潔而貧窮,但是貧窮的人不一定都是廉潔的。
蘆花絮和絲綿相似,卻不能將蘆花絮作為絲綿來使用;粗麻和布不相似,卻可以用粗麻來織成布。
要走出樹林,在樹林內並沒有直路可以走;在不平坦的地方走路,也沒有像繩子那樣直的路可以走。
羿之所以能把箭射得很遠而能射中很小的目標,原因不在弓和箭上;造父之所以能駕車追上快速之車而到達很遠的地方,原因也不在韁繩和馬嚼子上。
大海能夠接納從它自己產生出來的雷雨之水,所以能夠成其為大。車輪能夠不停地轉動,所以能夠跑得很遠。
羊肉不喜歡螞蟻,但螞蟻對羊肉卻很喜歡,是因為羊肉有其羶味;醋不喜歡蚊子,但蚊子卻喜好醋,是因為醋有其酸味。
嚐一塊肉,就能知道全鍋中肉的味道,把羽毛和炭平衡地懸掛在一竿的兩端,就能知道空氣之乾燥、潮溼的情況,這是從小事物中看出大環境的特點,是從近處知道遠處的情況之一些辦法。
【原】十頃之陂(ㄆㄧˊ,池塘)可以灌四十頃,而一頃之陂不可以灌四頃,大小之衰(ㄘㄨㄟ,差)然(亦即涉及池塘之深淺之差異)。
明月之光可以遠望,而不可以細書(用以寫小字);甚霧(大霧)之朝(ㄓㄠ)可以細書,而不可以望尋常之外。
畫者謹毛(嚴格地把全部毛髮,都畫出來)而失貌,射者儀(望)小(看見的瞄準點小)而遺大。
治鼠穴而壞里閭,潰(剖、挑開)小皰(ㄆㄠˋ,人表皮所起的水泡或膿泡)而發痤(ㄘㄨㄛˊ)疽(ㄐㄩ)(長癰(ㄩㄥ)瘡),若珠之有纇(ㄌㄟˋ,疵、絲節)、玉之有瑕,置(安放)之而全,去之而虧。
榛(ㄓㄣ)巢(層巢、累巢)者處林茂,安也。窟穴者託埵(ㄉㄨㄛˇ)防(高處隄防),便(安適、安逸)也。
王子慶忌(春秋吳王獠之子,勇武)足躡(ㄋㄧㄝˋ)麋鹿,手搏兕(ㄙˋ)虎,置之冥室(暗室)之中,不能搏龜鼈(ㄅㄧㄝ),勢不便也。
湯放其主(伐桀,為民除害)而有榮名,崔杼(ㄓㄨˋ)弒其君(齊莊公)而被大謗,所為之則同,其所以為之則異。
呂望(年七十而始學讀書,九十而為文王作師,佐武王伐紂)使老者奮,項託(年七歲,窮難孔子而為之作師)使嬰兒(幼兒)矜(驕傲);以類相慕。
【譯】十頃大的池塘水可以用來灌溉四十頃田地,可是一頃大的池塘水卻不能灌溉四頃的田地,這是面積及體積之大小的差別所造成的,不只要考量池塘水的面積,也要考慮池塘水的體積。
明亮的月光可以使人遠望,卻不能使人在月光下寫出小字;在大霧天的早晨可以使人寫出小字,卻不能使人望出一丈多遠的地方。
繪畫人像的人若嚴格地把毛髮全部都畫出來,反而畫不出人的真實容貌;射箭的人看見的瞄準點小,反而會失去大的目標。
因為要挖掘老鼠洞而破壞了里巷,因為要挑破皮膚上的水泡、膿泡而長出了癰瘡(但仍需治理、治療),這就好像珠上有瘢(ㄅㄢ,痕)疵、玉上有瑕疵,讓它們存在卻能保全珠、玉的存在,若要把它們去掉,反而會使珠、玉受損。
層層累累的鳥巢,築在茂密的樹林之中,是很安寧的。獸類藏身的洞穴打在高處的隄防上,也是很安逸的。
吳國王子慶忌十分勇武,能腳踩麋鹿,手抓兕、虎,但若讓他置身於暗室之中,他卻抓不住龜、鼈,這是因為暗室的形勢對他不利的緣故。
商湯流放他的暴君商紂而有榮耀的名聲,崔杼殺害他的君主齊莊公卻遭到人們的嚴厲指責,他們所做的事情相同,而那樣做的原因卻是不一樣。
呂望年七十歲始學讀書,九十歲為文王作師,佐武王伐紂,故使老年人都受到激勵;項託年七歲,窮難孔子而為之作師,致使小兒們也感到驕傲;這是因為人容易仰慕同一年齡層而有成就的人。
【原】使葉落者風搖之,使水濁者魚撓(ㄋㄠˊ)之。
虎豹之文(花紋)來射(招來射殺),蝯(ㄩㄢˊ)狖(ㄧㄡˋ)之捷來乍(措、刺、疾擊而取之)。
行一棊(ㄑㄧˊ,棋)不足以見智,彈一弦不足以見悲。
三寸之管而無當(ㄉㄤ,底),天下弗能滿;十石(ㄉㄢˋ)(有十石容積之管子)而有塞,百斗而足矣。
以篙(ㄍㄠ,刺船邊水深之竹,長二丈,以鐵為鏃(ㄗㄨˊ))測江,篙終而以水為測(盡),惑矣。
漁者(捕魚者)走淵,採(採伐木材)者走山,所急(急需)者存也。朝(ㄓㄠ)之市則走,夕過市則步,所求者亡也(故步)。
豹裘而雜,不若狐裘之粹(純)。白璧有考(斑點、裂紋),不得為寶,言至純之難也(故至純者才能被視為寶)。
兵死之鬼憎(畏)神巫,盜賊之輩醜(厭惡)吠狗。
無鄉之社(不隸屬任何一鄉之土地神)易為黍肉(備辦黍肉來祭祀),無國之稷(五穀之神)易為求福(祈求五穀豐收)。
鼈(ㄅㄧㄝ)無耳,而目不可以瞥(ㄆㄟ),(瞥則)精於明也。瞽(ㄍㄨˇ)無目,而耳不可以察,(察則)精於聰也。
遺腹子不思其父,無貌於心也;不夢見像,無形於目也。
【譯】使樹葉飄落,是風在搖動;使水變得渾濁,是魚在撓動。
虎豹皮毛上的花紋,招來人的射殺,蝯狖動作的敏捷,招來人的猛擊。
走一步棋子不足以看出其智慧,彈一根弦不足以表現出其悲哀。
三寸長的管子沒有底,天下的東西不能裝滿它;能裝十石(ㄉㄢˋ)的管子若能塞住底部,一百斗就可以把它裝滿了。
用篙子測量江水的深度,當篙子完全進入水中,就把篙子的長度當做江水的深度,那樣就未免太糊塗了。
打魚的人在水域跑來跑去,採伐樹木的人在山上跑來跑去,因為他們所急於得到的東西就在那些地方。早上到市場的人跑著去,晚上經過市場就慢慢步行,因為晚上已沒有所要買的東西,那些東西已經賣光而沒有了。
毛色混雜的豹皮衣,其價值就不如毛色很純的狐皮衣。白色的玉璧上有暇疵,就不能當作珍寶來看待,這也是說,極度純粹是很困難的。
死於兵器而變成的鬼,畏懼巫女,蓋巫女能祝劾(ㄏㄜˊ)而殺之;盜賊之類的人,厭惡愛叫的狗,蓋吠狗能顯著其盜賊的形蹤。
無鄉域可隸屬的土地神,容易備辦黍和肉來祭祀祂;無國可隸屬的五穀之神,容易向祂祈求幸福,祈求五穀豐收。
鼈沒有耳朵,而牠的眼睛不可以掠過物象,但只要一掠過物象就看清楚了,牠是特別精於眼明的。瞎子沒有視力,而他的耳朵不可以略微聞聲,但只要略微聞聲就聽見了,他是特別精於耳聰的。
父親死後才出生的孩子,常不會思念其父親,因為在他的心中沒有留下父親的形貌;他也不會夢見父親的相貌,因為他的雙眼沒有見過父親的相貌。
【原】蝮(ㄈㄨˋ)蛇不可為足,虎豹不可使緣木。
馬不食脂,桑扈(鳥名)不啄粟(ㄙㄨˋ),非廉也。
秦通崤塞(崤山之險要處),而魏築城(設守備)也。
飢馬之廄(ㄐㄧㄡˋ),寂然無聲;投芻其旁,爭心乃生。
引弓(張弓)而射,非弦不能發矢,弦之為射,百分之一也(弦在射箭中所發揮的作用不大,估計僅達百分之一而已)。
道德可常,權不可常,故遁關(逃關、亡獄為偶然徼幸之事)不可復,亡犴(ㄏㄢˋ,古代鄉亭的拘留所)不可再。
環可以喻員(圓),不必以輪;絛(ㄊㄠ,絲帶、小絲繩)可以為繶(一ˋ,飾履之圓絲帶),不必以紃(ㄒㄩㄢˊ,圓形如繩之細帶)。
日月不竝(ㄅㄧㄥˋ,並)出,狐不二雄,神龍不匹(雙),猛獸不群,鷙(ㄓˋ)鳥(凶悍的鳥)不雙。
循繩而斵(ㄓㄨㄛˊ,砍削)則不過,懸衡(秤)而量則不差,植表(樹立標幟)而望則不惑。
損年(少報年歲)則嫌於弟,益年(多報年歲)則疑於兄,不如循其理(道、誠)、若(順)其當(ㄉㄤˋ)。
人不見龍之飛舉,而能高者,風雨奉(助)之。
蠹(ㄉㄨˋ)眾則木折,隙大則牆壞。
懸垂之類,有時而隧(墜);枝格(突出枝條)之屬,有時而弛(落)。
【譯】蝮蛇有毒,螫(ㄓㄜ)人,故不能使牠有腳;虎豹,會傷人,吃人,故不能使牠們會攀援樹木。
馬不吃油脂,桑扈鳥不啄粟粒,那是它們的天性,並不是牠們廉潔。
秦國打通了崤山險要之處,而魏國便構築城池來加以防備。
飢餓的馬待在馬廄裡,常常安靜無聲;而把草料投放在牠們的旁邊,爭食之心於是便產生了。
張開弓來射箭,沒有弓弦,就不能把箭射出去,但弓弦對於射箭來說,只起著百分之一的作用,並不是最重要。
道德可以成為永久不變的原則,而權變之事則不可成為永久不變的做法,所以,一次成功地逃出了關外不可能再一次成功逃出關外,從牢獄中成功地逃亡一次也不可能再成功逃一次。
環可以用來比喻圓形,不一定非用車輪不可;絲帶可以作為裝飾鞋的圓絲帶,故不一定要用圓形如繩的絲帶。
太陽和月亮在人的視覺感覺上不一起出來,一群狐狸不會有兩隻狐狸來領頭,神龍不會變成雙,猛獸不會成群結伴,兇猛的鳥也不會成對地在一起。
按照繩墨畫出的直線來砍削,就不會偏斜不直;懸掛秤來稱量,就不會有差錯;豎起標幟來遠望,就不會產生疑惑。
少報年歲便會引起社會上稱弟者的疑忌,多報年歲則會引起社會上稱兄者的疑忌,故不如一切循其道而順其實。
人們沒有看過龍之飛舉,牠能到達很高的高度,那是風雨在襯托牠。
蠹蟲眾多,樹木就會斷折;牆隙大了,牆壁就會倒塌。
懸空垂掛的東西有時會墜落下來;而那些突出的枝條有時也會掉下來。
【原】當凍而不死者,不失其適(安適);當暑而不暍(ㄏㄜˋ,中暑)者,不亡(失)其適;未嘗不適,亡(忘)其適。
湯沐(沐浴)具而蟣(ㄐㄧˇ)蝨(ㄕ)(蝨及其卵)相弔(傷痛),大廈(屋)成而燕雀相賀,憂樂別(有別)也。
柳下惠(魯大夫展無駭之子)見飴,曰可以養老;盜跖(ㄓˊ)見飴,曰可以黏牡(鎖簧),見物同,而用之異。
蠶食而不飲,三十二日而化。蟬飲而不食,三十日而脫(蛻)。蜉(ㄈㄨˊ)蝣(ㄧㄡˊ)不食不飲,三日而死。
人食礜(ㄩˋ)石(有毒礦物)而死,蠶食之而不飢;魚食巴菽(ㄕㄨˊ)(巴豆,有毒)而死,鼠食之而肥。類不可必推。
瓦以火成,(但)不可以得火(得火則破);竹以水生,(但)不可以得水(竹得水浸則死)。
揚堁(ㄎㄜˇ,土塵)而欲弭(消弭)塵,被(ㄆㄧ)裘而以翣(ㄕㄚˋ,扇)翼,豈若適衣而已哉!
槁(ㄍㄠˇ)竹有火,弗鑽不燃;土中有水,弗掘不出。
【譯】在受凍時沒有死去的人,在受凍時是沒有失去其安適之心的;在天氣炎熱時沒有中暑的人,在炎熱中也是沒有失去其安適之心的;而不曾感到不安適的人,他就會忘卻其安適的存在。
洗頭洗澡的水準備好了,而蟣蝨就會相互傷痛;大屋落成了,而燕雀就會相互慶賀;這些顯現,是各自的憂樂不同。
柳下惠見到糖膏,就說可以用它來奉養老人;盜跖見到糖膏,就說可以用它來黏住鎖簧;他們見到的東西相同,而用法卻不同。
蠶吃桑葉而不喝水,活三十二天就蛻化為蛹。蟬飲露水而不吃食,活三十天就蛻化脫殼。蜉蝣不吃食、不飲水,只活三天就死了。
人吃有毒礦物礜石就會死去,蠶吃礜石卻會不感到飢餓;魚吃有毒果實之巴豆就會死去,老鼠吃巴豆卻會長肥。事物不一定能按類而從事機械性的推知。
瓦是用火燒製而成的,卻不能再被火燒、瓦得火則破;竹子是因竹根有水滋潤而生長出來的,但是竹子長出來後不能再有水來浸泡它,竹得水浸則死。
簸(ㄅㄛˇ)揚塵土,而想消除塵土;就像穿著皮衣,而搧動扇子,哪裡能比得上穿合適的衣服呢!
枯槁的竹中蘊蓄有火,但不鑽,是不會燃出火苗的;土中有水,但不挖掘,土中的水就不會流出來。
【原】蛖(ㄇㄤˊ,大蛤,有病而育珠)、象(有病而失其牙)之病,人之寶也。人之病(人之利欲為病),將有誰寶之者乎?
為酒人(賣酒之人)之利而不酤(ㄍㄨ,買酒),則渴(而欲飲);為車人(出租車輛之人)之利而不僦(ㄐㄧㄡˋ,租車、雇車),則不達。握火提人(投人),反先之熱。
鄰之母死,往哭之,妻死而不泣,有所劫(劫迫)以然也。
西方之倮(ㄌㄨㄛˇ)國,鳥獸弗辟(避),與為一也。
一膊(ㄅㄛˊ)(一塊切得厚的肉)炭熯(ㄏㄢˋ,用火烘乾),掇(ㄉㄨㄛˊ
)之則爛指;萬石(ㄉㄢˋ)俱熯,去之十步而不死;同氣異積也。大勇小勇(作用的發揮),有似於此。
今有六尺之席,臥而越之,下才(跳遠之下等人才)弗難;植而踰之,上才弗易:勢施異也。
百梅足以為百人酸,一梅不足以為一人和(調和羹湯)(喻眾能濟,但少不能有所成)。
有以噎(ㄧㄝ)死者,而禁天下之食;有以車敗者,而禁天下之乘;則悖(荒謬、悖理)矣。
釣者靜之,罧(ㄒㄧㄣˋ,積柴於水中以取魚)者扣舟(擊船),罩者抑之(下罩而得魚),罾(ㄗㄥ,捕魚網)者舉之:為之異,得魚一也。
【譯】大蛤有病而育珠,大象有病而失其牙,它們這種病被人們視為珍寶之產生方式。人有貪欲之病,將會有誰,把它當作寶貝呢?
因為賣酒的人會得到好處,便不買酒,於是就會口渴;因為出租車輛的人會得到好處,便不租車來用,於是就不能達到目的地。這就好像用手拿火投向人,反而,常會燙傷到自己的手。
鄰家的母親死了,會前去哭弔她;但自己的妻子死了,卻不哭泣,這是因為在心理上有所劫迫從而造成的。
西方的裸國,人們並不避開鳥獸,是因為人們裸身完全和鳥獸相同。
一塊切得厚的肉放在炭火上烤,用手去拿就會把手指燙爛;用一萬石的炭一起烘烤,離開火十步之遠就不會被烤死:兩者同是火氣所積聚的地方,但是其情況不一樣。大勇、小勇作用的發揮,和這種情況非常相似。
現在有一張六尺長的席子,平放在地上要跨過去,有下等跳遠能力的人也會不感到困難;但是,把它豎起來而要跨越它,有上等跳高能力的人也會覺得不容易:這是席子安放的形式不同,所造成的。
一百顆梅子的酸份足夠調和一百人喝的羹湯,但是一顆梅卻不能調和一人所喝的羹湯。這是說,眾能濟,而少則不能有所成。
有人因為食物堵塞咽喉而死,就禁止天下的人飲食吃飯;有人因為坐車而遇禍,就禁止天下的人乘車;那就太荒謬了。
釣魚的人靜靜地釣,把木柴堆積在水中捕魚的人敲擊船板以便魚兒躲進柴堆之中,用漁罩罩魚的人把罩往下按,用捕魚網捕魚的人把捕魚網往上提:他們的舉動不同,而能捕到魚卻是相同的。
【原】見象牙乃知其大於牛,見虎尾乃知其大於狸,一節見而百節知(吳伐越,至會稽,獨獲骨節專車,見一節大,餘節不得小,故曰百節知)也。
小國不鬥於大國之間(畏見間也),兩鹿不鬥於伏兕(ㄙˋ,一種像野牛的獨角獸)之旁(畏見食也)。
佐祭者得嘗(嚐),救鬥者得傷。蔭(在樹下遮蔭)不祥之木,(夏天雷雨來時,常)為電雷所撲(擊)。
或謂冢,或謂隴(壟、墳墓);或謂笠,或謂簦(ㄉㄥ,有長柄的笠,相當於今日的傘),名異實同也。頭蝨(ㄕ)與空木之瑟,名同(頭中蝨、空木瑟,其古音同)實異也。
日月欲明而浮雲蓋之(依人的視覺);蘭芝欲修(長)而秋風敗之。
虎有子,不能搏攫(抓撲)者,輒殺之,為墮武(廢威)也。
龜紐之璽(ㄒㄧˇ,印紐刻有龜形的印),賢者以為佩(服);土壤布在田,能者(能勤者播植嘉穀)以為富。予拯溺者金玉(金玉雖寶,非拯溺之具),不若尋常之纏索(繩索)。
視書,上有酒者,下必有肉,上有年者,下必有月:以類而取之。
【譯】見到象的牙齒才知道象比牛大,見到老虎的尾巴才知道虎比狸大;春秋時代會稽有骨節專車的一個骨節被發現,於是百個骨節的大小便知道了。
小國不在大國之間相互爭鬥,兩頭鹿不在趴(ㄆㄚ,身體向下躺著)伏地上的兕(ㄙˋ,一種像野牛的獨角獸)旁邊相互爭鬥。
輔助主祭者的人能嚐到祭品,挽救爭鬥的人常會受傷。在不吉祥的樹下歇蔭的人,會被雷電擊中(雷電閃擊,今日似應由樹木的導電性來加以理解)。
墳墓有的稱做冢,有的稱做隴;雨具有的叫做笠,有的叫做簦(ㄉㄥ),名稱雖然不同,而其實質卻相同。頭上的蝨稱頭中蝨和挖空樹木做成的瑟稱空木瑟,「頭中蝨」及「空木瑟」,其古代的名稱音同而其實質卻不同。
日月想放出其光明,而從人們的視覺來看,浮雲卻遮蔽了它們的光亮;蘭草、白芷想要長(ㄓㄤˇ)長(ㄔㄤˊ)而秋風卻毀壞了它們。
虎有子不能抓撲的,就殺死牠,是因為牠已失去了應有的虎威。
印紐刻為龜形的印,賢明的人把它佩戴在身上;土壤分佈在田裡,能幹的人播植嘉穀,靠著它可以富裕起來。把金玉送給拯救溺水者的人,還不如送給他一根丈把長的繩索,較為切合其實際的用途。
看書,上面的字寫到酒,下面的字常會寫到肉;上面的字寫到年,下面的字常會寫到月:這是按事情的類別特徵而可以得出來的結論。
【原】蒙塵而眯(ㄇㄧˇ),固其理也,為(謂、認為)其不出戶而堁(ㄎㄜˇ,蒙上塵土)之,非其道也。
屠者藿(ㄏㄨㄛˋ)羹,車者(造車者)步行,陶人用缺盆,匠人(木工)處狹盧:為者不必用(不得用,以利動也),用者弗肯為(以富寵也)。
轂(ㄍㄨˇ,車輪中心穿軸的圓木)立三十輻,各盡其力,不得相害。使一輻獨入,眾輻皆棄,豈能致千里哉?
夜行者掩目而前其手,涉水者解其馬載之舟,事有所宜,而有所不施。
萑(ㄏㄨㄢˊ)葦有叢,橘柚有鄉(生長的地方,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獸同足者相從游,鳥同翼者相從翔(跟隨著飛翔)。
田中之潦(ㄌㄠˇ,積水),流入於海;附耳之言(竊語),聞於千里也(故欲人不知,莫如不為)。
蘇秦步(徐行),曰:「何步?」趍(ㄔˊ,趨、疾行),曰:「何趍?」馳,曰:「何馳?」有為則議,多事固苛(故苛)。
皮將弗睹,毛將何顧!畏首畏尾(畏始畏終),身凡有幾!
欲觀九州之土,足無千里之行;心無政教之原(施行刑賞、教化的根本原則、方法),而欲為萬民之上;則難。
旳(ㄉㄧˋ)旳(明顯的樣子)者獲,提提(顯、明)者射(為人所射),故大白若辱(大潔白之人,若污辱,不自彰顯),大德若不足(實若虛之貌)。
未嘗稼穡(ㄙㄜˋ,收割穀物)粟(ㄙㄨˋ)滿倉,未嘗桑蠶絲滿囊,得之不以道,用之必橫(放縱)。
【譯】眼睛因為飛進塵土而自動地微微閤上,是合乎常理的,若認為人不出門,而塵土飛進眼中,那就不合常理了。
屠夫喝的是豆葉湯,非肉湯,造車的人步行,非車,做陶器的人用的是有缺口的盆子,非沒缺口的盆子,木工住在狹小簡陋的房屋中,非寬敞豪華的房屋中:製做器物的人不一定使用那些他們所做的器物,而使用器物的人卻不肯自己去做。
車轂上插入了三十根輻條,每根輻條都盡量使出其力量,而且不能相互妨害。假使只把一根輻條插入轂中,把眾多的其他輻條都予以扔掉,車子怎麼還能夠到達千里之外的地方呢?
在黑夜中走路的人,可以閉上眼睛,而把手放在前面,以摸索前進;涉水的人,可以解下了馬匹,將馬匹一起放在船上;任何事物總是有它適宜發揮作用的時候,也可以有不用到它的時候。
蘆葦有它叢聚而生的地方,橘柚的生長總是有一定的區域。野獸之腳相同的總是一起走動,鳥兒之翅膀相同的總是一起飛翔。
田中之積水溢出來,最後皆能流入海洋;悄悄的耳語,也能傳播到千里外的地方,使許多人都知道。
蘇秦緩緩前行,有人就問:「為什麼要慢慢前進?」當他快步前行時,又有人問:「為什麼走得這麼快?」而當他使勁趕馬前進時,又有人問:「為什麼要這樣奔馳?」只要有所作為就會招來人們的議論,好管而多事便引來人們的苛求。
皮都將看不到了,附在皮上的毛還將怎麼看得見呢!首也畏懼,尾也畏懼,不畏懼的其他身體部份,還有多少呢!
想觀看中國九州的土地,腳卻不走千里之路,那是做不到的;心中沒有施行人民教化的根本原則,卻想位居萬民之上,那也是很困難的。
鳥獸形體顯露的,容易被人射中,獵物目標清楚的,容易被人射擊,所以極為高潔的人就像受到污辱之輩,有很高德行的人就像德行很欠缺似的。
未曾種植莊稼,而糧食裝滿倉庫,未曾種桑養蠶,而蠶絲裝滿袋囊,不是通過正道而自己得到的東西,消費起來必然會很放縱。
【原】海不受流胔(ㄗˋ,骨有肉之骸)(有不義之骸流入海,海神蕩而出之,故不受),太山(泰山)不上小人(王者封禪處,不令凶亂小人得上其上),旁光(膀胱)不升俎(ㄗㄨˇ,古時祭祀盛祭的禮器,切菜用的砧(ㄓㄣ)板),駠(ㄌㄧㄡˊ)駁(不是純色的馬)不入牲。中夏用箑(ㄕㄚˋ,扇),快之,至冬而不知去;褰(ㄑㄧㄢ,撩起、用手提起)衣涉水,至陸而不知下:未可以應變。
有山無林(林生於山,山未必有林),有谷無風(風出於谷,谷未必有風),有石無金(金生於石,石未必有金)(喻聖人出於眾人,眾人未必皆聖賢)。
滿堂之坐,視鈎(古人以帶繫腰,鈎綴於腰帶,兩鈎相扣合而使腰帶相結)各異,於環帶一(一樣)也。
獻公(晉獻公)之賢,(受)欺於驪姬(驪姬生奚齊,加誣以殺太子申生);叔孫之智,欺於豎牛(叔孫相魯,貴而主斷,其愛者豎牛用計,假叔孫之手殺死叔孫二子,後叔孫有病,又用計餓殺叔孫)。故鄭詹(佞(ㄋㄧㄥˋ)人,善於逢迎討好)入魯,《春秋》曰:「佞人來,佞人來。」
君子有酒,鄙人鼓缶(ㄈㄡˇ,瓦製樂器),雖不見好,亦不見醜。
人性便(利)衣(穿)絲帛,或射之則被(ㄆㄧ)鎧(ㄎㄞˇ)甲,為其不便(防衛身軀)以得所便。
輻之入轂(ㄍㄨˇ),各值(植)其鑿(榫(ㄙㄨㄣˇ)眼),不得相通,猶人臣各守其職,不得相干。
嘗被(ㄆㄧ)甲而免射者,被而入水;嘗抱壺(瓠(ㄏㄨˋ),即壺蘆,蔬類植物)而度水者,抱而蒙火(冒著火焰前進),可謂不知類矣。
君子之居民上,若以腐索御奔馬(雍容恐失民之意);若蹍薄冰蛟在其下;若入林而遇乳虎(育子的母虎)(常驚懼,恐化不洽於民,民不附)。
善用人者,若蚈(ㄑㄧㄢ,百足蟲)之足,(足)眾而不相害;若唇之與齒,堅柔相摩(近)而不相敗(毀)。
【譯】大海不接納飄流來的屍骸,泰山是王者封禪的地方不讓小人登上去,膀胱不能放進俎器內作為祭品,騮馬因毛色不純不能作為祭祀用的犧牲。
農曆五月時使用扇子,一般是很涼快的,若到了冬天還不把扇子放下;提起衣襬(ㄅㄞˇ)去涉水,到了岸上,而還不知道把它放下:這些都是不能適應客觀環境的變化而應變之具體情況。
有的山上沒有樹林,有的山谷中沒有風,有的石頭不含黃金成份。
在座的滿堂客人,各人腰帶的帶鈎都不相同,但這些帶鈎用來把腰帶扣合的作用,卻是完全相同的。
像晉獻公那樣賢明,卻受到驪姬的加誣,而殺其太子申生;像叔孫有那樣好的智慧,卻受到豎牛的詭計,而殺死自己兩子,並餓殺了自己。所以鄭詹到了魯國,《春秋》上說:「奉迎討好的小人來了,奉迎討好的小人來了。」
君子有酒,鄙陋之人敲擊著瓦製樂器,雖然不見得好,也不見得不好。
人的習性是穿絲帛縫的衣裳最為便利,但有時要防被射箭所射到,就要穿上鎧甲,這是用不方便的鎧甲來保護自己,來為日後平時的自己提供便利。
輻條插入車轂,各自直立在榫眼中,不能相互交通,這就像臣子各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能相互干預一樣。
曾經穿著鎧甲而得免於被箭射中的人,卻又穿著他的鎧甲去下水;曾經抱著壺蘆而渡河的人,卻又抱著他的葫蘆去穿過火焰:這些人可以說是,不懂得事物的各「類」已有之各別特性。
君主位居於萬民之上,雍容就像用一根腐爛的繩子駕馭奔跑的馬,但恐失於民;又像腳踩薄冰而蛟就在其薄冰之下,又像進入樹林而遇到了正在育乳於子的母虎,驚懼而恐化不洽於民,民不附。
善於任用人才的人,就像百足蟲使用牠的腳一樣,腳很多而彼此並不互相妨害;又像嘴唇和牙齒那樣,堅硬的和柔軟的相互靠近而並不相互毀壞。
【原】清醠(ㄤˋ)(清酒)之美,始於耒耜(ㄙˋ);黼(ㄈㄨˇ)黻(ㄈㄨˊ)(古代禮服上繪繡的花紋)之美,在(始)於杼(ㄓㄨˋ)軸。
布之新不如紵(ㄓㄨˋ)(紵麻織成的布,新布的新不如紵麻),紵之獘(ㄅㄧˋ)不如布,或善(宜)為新(紵麻),或善為故(布)。
靨(ㄧㄝ)輔(酒渦)在頰則好,在顙(ㄙㄤˇ)(額頭)則醜。繡,以為裳則宜,以為冠則議(譏議)。
馬齒非牛蹏(ㄊㄧˊ),檀根非椅枝(山桐子之枝,質地疏鬆),故見其一本(株)而萬物知(別)。
石生而堅,蘭生而芳,少(ㄕㄠˋ)有其質,長而愈明(盛)。
扶之與提(投擲)、謝之與讓(譴責)、得之與失、諾(承諾)之與已(不許,拒人之請)也,相去千里(區別甚大)。
污準(鼻子)而粉(妝飾)其顙;腐鼠在壇(中庭),燒薰於宮;入水而憎濡;懷臭而求芳;雖善(巧)者弗能為工(精巧、美好)。
再生者不穫(因不能及時生長,而收成不好),華(開花)大早(太早)者不胥時落(不待秋時而零落)。
毋曰不幸,甑(ㄗㄥˋ)終不墮井。抽簪(ㄗㄢ)招燐(血精,似野火,招之應聲而至),有何為驚(血灑污人,以簪招則不至,故曰何驚)!
使人無度河,可;中河(行至河中心)使無度,不可(不能)。
【譯】清酒的美味,是從用耒耜翻耕土地時的農田耕作開始產生的;禮服上繪繡得十分精美的花紋,是從操作織布機織布時開始產生的。
紵麻布新的不如紵麻,紵麻壞了又不如紵麻布,這是有的紵麻適宜做新的紵麻,有的紵麻則適宜做成看起來舊的紵麻布。
酒渦出現在臉頰上就很美,出現在額頭上就會很醜。而用刺繡品做成衣裳是適宜的,但去做成帽子就要引起人們的譏議。
馬的牙齒並不是牛的蹄子,結實之檀樹的根並不是疏鬆之山桐子的枝條,所以,見到一個具有根本特徵的東西,許多事物就能因此區分開來了。
石頭生來就堅硬,蘭草生來就能發出芳香之氣味,它們是自始就有各自的天性,長大後,其天性便會更加明顯。
用手攙扶人和用手拿東西投向人、說聲道謝和譴責人、得到和失去、承諾和拒絕對方的請求,這些都是相差千萬里的事情。
弄髒了鼻子而卻去妝飾額頭;把腐爛的老鼠放在中庭,卻在宮中燒火薰煙,以去除臭味;進入了水中,而卻憎惡水浸溼了身子;抱著具有臭味的東西,而卻去尋求香味;即使是些技巧很高明的人,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好。
因不能及時生長,故後來重新長出來的莊稼,收成不好;花開得太早,就不會等到適宜的時節才凋謝,而是提早凋謝。
不要說不幸,煮東西的甑子始終不會掉入井中。抽下髮簪也招不來燐火,燐火並不會應招而至,有什麼事情值得吃驚呢!
讓人不要渡河是可以的,但船到了河的中心再不讓人過河,就不行了。
【原】見虎一文(皮毛上的一片花紋),不知其武(勇猛);見驥(ㄐㄧˋ,千里馬)一毛,不知善走。
水蠆(ㄔㄞˋ)(蜻蜓的幼蟲)為蟌(ㄘㄨㄥ,蜻蜓)(長成蜻蜓),孑(ㄐㄧㄝˊ)孓(ㄐㄩㄝˊ)為蟁(ㄨㄣˊ,蚊),兔齧(ㄋㄧㄝˋ)為螚(ㄋㄞˋ,蟲名)(兔所齧草,靈在其心中,化為螚蟲;或兔所齧,沫著者為螚蟲)。物之所為,出於不意,弗知者驚,知者不怪(惑)。
銅英(銅之碎屑)青,金英(金之辟屑)黃,玉英(玉之碎屑)白,黂(ㄈㄣˊ,麻之有實者)燭(麻蒸為燭)捔(ㄐㄩㄝˊ,暗昧),膏燭澤(光潤、明亮)也。
以微知明,以外知內。
象肉之味(沒有吃過象肉,故)不知於口,鬼神之貌(不嘗見之,故)不著於目,捕景(捕捉影子)之說(亦不嘗見之,故)不形(不顯現)於心。
冬冰可折,夏木可結(樹枝可以盤結),時難得而易失。
木方茂盛,終日採而不知;秋風下霜,一夕而殫(ㄉㄢ,盡)。
病熱而強之餐,救暍(ㄏㄜˋ,傷暑、中(ㄓㄨㄥˋ)熱)而飲之寒,救經(自縊、上吊)而引其索,拯溺而授之石:欲救之,反為惡(害)。
雖欲謹,亡馬不發戶轔(ㄌㄧㄣˊ,門檻)(馬亡不可發戶限而尋求);雖欲豫(快樂),就酒(下酒)不懷蓐(ㄖㄨˋ,臥止之草,枯草復生者)。
孟賁(勇士)探鼠穴,鼠無時死,必噬(ㄕˋ)其指,失其勢也。山雲蒸,柱礎(柱下石墩)潤;伏苓(ㄌㄧㄥˊ)掘,兔絲死。一家失熛(ㄅㄧㄠ,火焰),百家皆燒;讒夫陰謀,百姓暴骸(屍骸暴露)。
【譯】只見到老虎身上的一片花紋,並不能知道牠的威猛;只見到駿馬身上的一根毛,並不能知道牠的善於奔跑。
水躉幼蟲長大後化為蜻蜓,孑孓幼蟲長大後化為蚊子,傳說也有兔子所咬過的草後來化為螚(ㄋㄞˋ)蟲。有些事物的變化,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不知道的人會感到驚訝,知道的人則不會感到奇怪。
銅的碎屑是青色的,金的碎屑是黃色的,玉的碎屑是白色的,蒸麻之有實者所成之燭的火炬火焰昏暗,油脂所做的火炬則火焰明亮,人們可以由隱微之物象的襯托而知道明顯的東西,可以從外面的情況而知道內部的情形。
一般人的口並不知道象肉的味道,眼睛也沒有留下任何鬼神的形貌,心中更沒有捕影而虛幻不實的任何有關猜測。
冬天的冰條可以折斷,夏天的樹枝在適當的安排下可以盤結,而有利的時機則常難以得到,但是時機來了卻很容易失去。
樹林正當茂盛的時候,天天砍伐都不會感覺樹林少了什麼;可是秋風一吹、霜一降臨,只要一個晚上,樹葉卻都掉光了。
一個人發了高燒沒有胃口而卻強迫他去吃飯,救治一個人中暑而卻要他去喝涼水,拯救一個上吊的人而卻拉他上吊的繩索,拯救一個落水的人而卻給他一塊石頭:這是心裡想救他們,行動上卻反而害了他們。
雖說要謹慎行事,但丟了馬也不能為了找馬而去掉每一戶的門檻去尋求;雖說要快樂一番,但下酒點菜也不用懷抱著蓐草而準備隨時睡臥。
孟賁(ㄅㄣ)把手伸進鼠洞去抓老鼠,老鼠若沒有很快死去,必然要反咬他的手指頭,這時是因為孟賁已失去了預防並可以用力的客觀形勢。
山上雲氣的上升,樑柱下的石墩就會變得溼潤;茯苓一旦被挖出來後,吸取伏苓營養份的兔絲(菟絲)就會死去(千年之松,下有茯苓,上有兔絲)。一家失火,鄰接的百家都會被燒毀;若進讒言的壞人在政府內暗中謀劃,那麼,老百姓就會受害而暴露屍骸在野外。
【原】粟得水而熱,甑(ㄗㄥˋ,煮東西的瓦器)得火而液(甑上蒸發的熱氣凝結成了液),水中有火,火中有水。
疾雷(陽)破石(陰),陰陽相薄(迫近)。自然之勢。
湯沐(洗頭洗澡的水)之於河,有益不多;流潦(ㄌㄠˇ,蓄積的水、大雨水)注海,雖不能益,猶愈(勝過)於已(止)。
一目之羅(捕鳥的網),不可以得鳥;無餌(釣魚時引誘魚的食物)之鈎,不可以得魚;遇士無禮,不可以得賢。
兔絲(菟絲)無根而生,蛇無足而行,魚無耳而聽(魚的聽覺器官只有內耳),蟬無口而鳴,有然(成、自然如是)之者也。
鶴壽千歲,以極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盡其樂(修短各得其志)。
紂醢(ㄏㄞˇ,把人殺死後,剁成肉醬)梅伯(紂臣,因數諫而為紂王所殺),文王與諸侯構之(圖謀推翻商紂);桀辜(分裂肢體之酷刑)諫者,湯使人哭(悼念死者)之。狂馬不觸木,猘(ㄓˋ)狗(瘋狗)不自投於河,雖聾蟲(無知的動物)而不自陷,又況人乎!
愛熊而食之鹽(但熊會食鹽而死),愛獺(ㄊㄚˋ)而飲之酒(但獺會飲酒而敗),雖欲養之,非其道。
心所說(悅、喜歡),毀舟為杕(ㄉㄧˋ,舵、舟尾);心所欲,毀鐘為鐸(ㄉㄨㄛˊ,大鈴,金口木舌為木鐸,金舌為金鐸)。
管子以小辱成大榮(管子相子糾,不能死,為魯所囚,是其小辱;卒相桓公,以至霸,是其大榮),蘇秦以百誕(怪異、虛妄)成一誠(信)。
質的(箭靶)張而弓矢集,林木茂而斧斤(砍樹木所用的工具)入,非或召之,形勢所致者也。
【譯】糧食(如粟)有了水就可以煮熱,甑底下有火就會產生蒸汽而凝結成水,這樣看來水煮的,水汽中有熱量,蒸汽的熱量中有水份。
急雷可劈開石頭,這是陰電、陽電相互迫近,自然而然發生的作用。
將洗頭、洗澡的水倒入河中,河水增加得並不多;但流動的雨水注入海中,雖然不能使海水增加很多,但總是勝過不去注入。
只有一個孔的羅網,不能用來捕捉鳥兒;沒有上餌的釣鈎,不能用來釣到魚;對待知識份子沒有禮貌,也不能得到賢能的人才。
菟絲沒有根而卻能生長,蛇沒有腳而卻能前行,魚沒有耳朵而內耳卻能聽到聲音,蟬沒有口而卻能鳴叫,這些都是有原因的。
傳說中的鶴,具有一千歲的壽命,而能極盡其遊樂之事;蜉蝣則早上出生,但於晚上就死了,也能極盡其遊樂之事;不論壽命的長短,均各得其志。
商紂王把數次諫諍之臣梅伯殺死後,再剁成肉醬,於是周文王和諸侯們便商議要去討伐他;夏桀王撕裂進諫者的肢體,於是商湯便派人去哭悼那些受難的死者。即使發狂的馬也不會自己去頂撞樹木,瘋狗也不會自己投入河中,甚至是無知的動物也不會自我陷害,又何況商紂王及夏桀王還都是人呢!
愛熊而餵牠吃鹽,但熊吃了鹽會死;愛獺而讓牠喝酒,但獺喝了酒會敗;雖然想餵養牠們,但是這些所用的方法卻是不正確的。
若船的所有權人心中喜歡,便毀了船來做柁(ㄉㄨㄛˋ,舵);鐘的所有權人心中有了願望,便毀了鐘來做大鈴。這些行為都是很荒唐的。
管仲因忍受小的恥辱而獲得了大的榮耀,管仲原相公子糾,不能死,為魯所囚,是其小辱,後管仲卒相齊桓公,以至稱霸於諸侯、是其大榮;至於蘇秦,則用百次的欺詐,而成就了一次誠信之事情。
箭靶一張設,箭矢便會聚集到上面來;林中樹木長得茂盛,斧頭就會進入樹林來。這些並不是什麼東西把它們招來的,這些完全是形勢所造成的。
【原】待利而後拯溺,人亦必利溺人矣(利人之溺,得其利)。
舟能沉能浮(指船體不堅固),愚者不加足(不敢乘)。
騏驥(良馬名)驅之不進,引之不止,人君不以取道里(趕路程)。
刺(非)我行者,欲與我交;訾(ㄗˇ,毀謗)我貨者,欲與我市。
以水和(ㄏㄜˊ,調和)水不可食,一弦之瑟不可聽(刺專用)。
駿馬(良馬)以抑死,直士以正窮;賢者擯(ㄅㄧㄣˋ,棄)於朝(ㄔㄠˊ),美女擯於宮(後宮)。
行者思於道,而居者夢於牀;慈母吟於燕,適子(親生子、嫡子)懷於荊(楚地)。精(心神)相往來也。
赤肉懸則烏鵲集,鷹隼(ㄓㄨㄣˇ)鷙(ㄓˋ,凶悍)則眾鳥散,物之散聚,交感以然(互相吸引感應而造成)。
食(動詞)其食(食物)者不毀其器,食其實(果實)者不折其枝(樹枝)。塞其源者竭,背其本者枯。
交畫不暢(交錯而畫,不能暢達);連環不解,其解之以不解(解連環,言不可解,則得解,亦即「不解」也是一種解)。
臨河而羨魚(希望得到魚),不如歸家織網(這樣才務實)。
明月之珠,蛖(ㄅㄤˋ,蚌、大蛤)之病而我(人)之利。虎爪、象牙,禽獸之利而我(人)之害。
【譯】等到有了好處,才去拯救落水溺水的人,那麼這種人一定會把他人落水溺水,當成一件可以獲利的事情。
若船能沉能浮而船體不堅固,就是愚蠢的人,也不會走上船去。
一匹良馬,若驅趕牠時卻不前進,拉繩制止牠時又不停下,作為君王的人,是不會用這樣的馬來趕路程前進的。
一般來說,指責我行為不好的人,常是想和我好好交往;批評我的貨品不好的人,常是想和我好好做生意。
用水來調和水,不會好吃;一根弦的瑟彈出來的音樂,也不會好聽。
一些駿馬常因為受壓抑而死,一些正直之士常因為正直而困頓、落魄;一些賢明的人常被朝廷拋棄,一些美女在後宮也常被拋棄。
外出的人在路上思念其親人,而在家中的親人就常會在牀上夢見他;慈母在燕地裡低聲呼喚她的兒子,她的親生兒子在楚地裡就會思念其母親。這些都是人之精氣,相互往來的具體結果。
紅色的肉懸掛著,烏鴉和喜鵲就會聚集過來吃肉;鷹、隼凶猛鳥的出現,眾鳥就會分散開去。萬物的分散、聚合,通常都是彼此吸引或感應所造成的。
吃器皿中所盛的食物的人不會毀壞那些器皿,吃樹枝上的果實的人不會去折斷樹枝。堵塞了水源,水就會乾涸;背離了生長的根本,樹木就會枯槁。
交錯而畫就不能暢達;連環不能解開,要解開連環只能用不解這個辦法,因為「不解」其實也是一種解。
若面對著河水希望得到魚,則不如回家去織漁網來捕魚,這才務實。
像明月那樣的寶珠,是大蛤生病時育珠的結果,而它卻是人的寶貝。老虎的爪、大象的牙,對虎、象來說都是有利的,而對於人來說,卻可能變成是禍害。
【原】易道(平路)良馬,使人欲馳;飲酒而樂,使人欲謌(歌)。
是而行之,是謂之斷(治、治理);非而行之,必謂之亂。
矢疾(飛行速度很快),不過二里也;步之遲(遲緩),百舍(ㄕㄜˋ)不休(多次休息而不停止前進),千里可致。
聖人處於陰(無為、無跡),眾人處於陽(有為、有跡);聖人行於水(水無形而不可毀),眾人行於霜(霜雪履之有跡)。
異音者不可聽以一律(一個音律),異形者不可合(同)於一體。
農夫勞(耕種)而君子養(有了糧食來源)焉(勞力者食人,勞心者食於人),愚者言而智者擇(擇可用之言而用之)焉。
捨茂林而集於枯,不弋(一ˋ,捕捉)鵠(ㄏㄨˊ,天鵝)而弋烏(烏鴉),難與有圖(謀)(言其愚)。
寅丘(大丘)無壑(窪谷),泉原(山泉之源頭)不溥(ㄆㄨˇ,廣大);尋常之壑(有水源之窪谷),灌千頃之澤(窪地)。
見之明白,處(察、分辨)之如玉石(言可以分別);見之闇(ㄢˋ)晦(不明),必留(思謀)其謀。
以天下之大,托(託付)於一人之才(才智、才幹),譬若懸千鈞之重於木之一枝(言木之一枝不能勝任)。
負(抱)子而登牆,謂之不祥,為其一人隕(ㄩㄣˇ,墜)而兩人傷。
善舉事者,若乘舟而悲謌(ㄍㄜ,歌),一人唱而千人和(言一人之悲歌,能得眾人之心)。
【譯】平坦的道路加上好馬,就使人想要駕車奔馳一番;喝酒喝得高興,就使人想要高唱一曲。
凡是正確的事情都能加以執行,所以就稱其為治理得好;凡是錯誤的事情都照著去做,一定會被弄得混亂不堪。
箭雖然飛得快,仍然飛不出二里之外;人雖然走得緩慢,但休息百次而且不停止前進,千里之外的目的地也是可以到達的。
聖人無為、無跡,而處於兩儀中陰的一面,一般的眾人有為、有形跡,則處在兩儀中陽的一面;聖人做事如同在無形而不可毀的水中行走,一般眾人做事如同在履必有跡的霜雪上行走。
不同的音調不能夠只用一種音律作標準來予以欣賞,不同的形體不能夠和另一種形體相合而相同。
農民勞動而養活了君子,愚蠢的人說話而聰明的人在聽取之後,從中選擇有用的看法來加以運用。
打鳥的人捨棄茂密的樹木而跑到枯樹之面前,不去射高貴的天鵝而去射卑賤的烏鴉,和這種愚蠢的人交往,很難謀劃成什麼事情。
大丘上沒有溝壑,那麼山泉的水源便不大;而平常有水源之一些小的山溝,那些泉水就可以灌滿千頃的漥地。
看得明白,就能像區別玉和石那樣,將其分辨得清楚;看得不明白,必然要對對方的情況,繼續思謀一番。
天下這樣大,把它完全託付在一個人的才能上,就好像是把千鈞的重量懸掛在樹木的一根枝條上,這樣去做,是不能勝任的。
抱著孩子去爬牆,一般叫做不吉祥,因為一個大人掉下來了,就會使大人與小孩兩個人都一起受傷。
善於辦事的人,就像坐在船上唱起悲哀的歌,一人唱,就會有千人來應和,凡是善於辦事的人都要能獲得眾人的心。
【原】不能耕而欲黍粱(ㄌㄧㄤˊ,禾米,亦寫成梁),不能織而喜采(彩)裳:無事而求其功,難矣。
有榮華者必有憔悴,有羅紈(ㄨㄢˇ,又軟又細的絲織品)者必有麻蒯(ㄎㄨㄞˇ)(用麻或蒯草織成的布所作的衣服)。
鳥有沸波者,河伯為之不潮,畏其誠也(大鵬翱翔水上,扇魚令出,沸波(魚鷹)攫而食之,故河伯深藏於淵,畏其精誠,為不見)。故一夫出死(出身致死),千乘(ㄕㄥˋ)不輕。
蝮蛇螫(ㄓㄜ,毒蛇以牙傷人)人,傅(敷塗)以和(ㄏㄜˊ)堇(ㄐㄧㄣˇ)(野葛)則愈(癒):物故有重而害(和堇為毒藥)反為利者。
聖人之處亂世,若夏暴(夏日酷熱)而待暮(忍以待暮之涼),桑榆之間(傳說日出於東隅,入於桑榆;言亂世將盡,如日在西方桑榆間,將夕),逾(ㄩˊ,超過、更)易忍也。
水雖平,必有波;衡雖正,必有差;尺寸雖齊,必有詭(不同)。
非規矩不能定方圓,非準繩不能正曲直;用規矩、準繩者,亦有規矩、準繩焉。
舟覆乃見善游,馬奔乃見良御(馬奔,車不敗,故良御見之)。
嚼而無味者弗能內於喉,視而無形者不能思於心。
兕(ㄙˋ)虎在於後,隨侯之珠(隨國在漢東,姬姓之侯,出遊於野,見大蛇斷在地,隨侯令醫以續傅,斷蛇得癒,去,後銜大珠報之,蓋明月之珠,因號隨侯之珠,世以為寶也)在於前,弗及掇(ㄉㄨㄛˊ)者,先避患而後就利。
逐鹿者不顧兔(在大不在小),決(決斷、處理)千金之貨者不爭銖兩之價。
弓先調(ㄊㄧㄠˊ,調養)而後求勁(強大有力),馬先馴而後求良,人先信而後求能(人非信不立)。
【譯】不能耕種而想得到黍粟,不能紡織而喜歡穿彩色的衣裳:不做事情而想取得成績,一般是很困難的。
有榮華的草木,一定會有草木憔悴的時候;有羅紈之衣穿的人,一定也會有穿麻布衣、蒯草衣的時候。
鵰(ㄉㄧㄠ,即鷲(ㄐㄧㄡˋ),此猛禽的體型比鷹大)類鳥中有一種魚鷹,牠在抓取魚時,連河伯也不會興浪作潮,這是因為河伯畏懼魚鷹的精誠之心。所以,一個人出身致死,敢於戰鬥,有千乘兵車的大國,也就不敢去輕視他了。
蝮蛇螫(ㄓㄜ)人,用野葛之毒藥和菫(ㄐㄧㄣˇ)敷上去,就會痊癒:事物中本來就有為害嚴重,反而卻會給人帶來好處的東西。
聖人生活在亂世之中,就像夏日暴熱而等待涼快之夜晚來臨一樣,太陽已到了桑榆之間,將要西下,一會兒過去,酷熱就容易忍耐了。
水的表面雖然平靜,多少一定會有波浪;秤的表面雖然平正,多少一定會有誤差;尺寸雖然整齊,一定會有長短等不同的各種差異情況。
不用規矩就不能確定方形和圓形,不用準繩就不能夠矯正曲直;使用規矩、準繩的人,當然也須要有規矩、準繩存在於其心中。
船翻了才能看出誰才是真正善於游泳,馬拉馬車奔跑起來了也才能看出誰才是真正優良的控馭馬車之高手。
嚼而無味的東西,通常不會被人吞入喉中,看而沒有形象的東西,通常也不會引起人心的進一步去思考。
假如兕和虎在後面,隨侯之珠就放在面前,一個人沒有撿起此隨侯寶珠,那是為了要先避開禍害,然後再設法去取得此隨侯寶珠之利的緣故。
通常,追逐大麋鹿的人不會去顧及小兔子,處理價值千金的貨物的人不會為一銖一兩小的價錢而爭執,換言之,這些人不會因小而失大。
弓要先調(ㄊㄧㄠˊ)養好,然後再要求它強勁有力;馬要先加以馴服,然後再要求其能敏捷而又精良;人要先能守信用,然後再要求其賢能。
【原】陶人棄索,車人掇(ㄉㄨㄛˊ,拾取)之;屠者棄銷(生鐵之屠刀),而鍛者拾之;所緩急(輕重緩急)異也。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ㄧㄡˇ,窗)之開,不如一戶之明。
矢之於十步貫兕(ㄙˋ)甲,及其極(盡),不能入魯縞(ㄍㄠˇ)。
太山之高,背而弗見;秋豪(毫)之末,視之可察(辨別)。
山生金,反自刻(病、傷害);木生蠹(ㄉㄨˋ,蛀蟲),反自食;人生事,反自賊(敗、害)。
巧冶不能鑄木、巧工不能斵(ㄓㄨㄛˊ,砍)金者,形性然也。
白玉不琢,美珠不文,質(性)有餘也(性自然,不復飾)。故跬(ㄎㄨㄟˇ)步(半步)不休,跛(ㄅㄛˇ)龞千里;累積不輟(止),可成丘阜。城成於土,木直於下,非有事焉,所緣使然。
凡用人之道,若以燧(古取火工具,有鑽木取火者)取火,疏(遲)之則弗得,數(速、疾)之則弗中(ㄓㄨㄥˋ),正在疏數之間(得其節,火乃生)。
從朝(ㄓㄠ)視夕者移,從枉(邪、斜)準(望、窺測)直者虧。聖人之偶(周)物也,若以鏡視形,曲得其情(委婉但能詳盡地瞭解實情)。
揚子見逵(ㄎㄨㄟˊ)路(四通八達之岔(ㄔㄚˋ)路口)而哭之,為其(將來)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見練絲(白色絹絲,憫其將來在染色之後的變化)而泣之,為其(將來)可以黃可以黑。
趨舍(ㄕㄜˇ,捨)之相合,猶金(鐘)石(磬(ㄑㄧㄥˋ))之一調(ㄉㄧㄠˋ),相去千歲,合一音也(即音調的配合雖久不變)。
鳥(燕之屬)不干防(觸犯、妨害)者,雖近弗射(指射箭);其當道(擋路),雖遠弗釋(放棄射箭)。
【譯】做陶器的人把繩索扔掉,趕車的人就把它拾起來,因為用得上;屠夫把生鐵之刀器扔掉,而打鐵的人就把它拾起來,因為用得上而可以重新冶煉:此乃他們對那些東西需要的輕重緩急程度,並不一樣。
一百顆星星所帶來的亮光,在人的視覺上,實際還不如一輪明月;把室內十扇窗子打開,還不如打開一扇門來得明亮。
箭矢在十步以內可以穿過利用兕革所製作的鎧甲,但是當它的前進力量用盡的時候,就連魯地出產的細薄白絹,也穿不進去了。
太山(泰山)那樣高,但背對著它,就看不見;而鳥獸秋天長出來的毫毛尖端,只要仔細觀察它,就能分辨得出來。
山上藏有含金屬之礦物,來採挖的人就多了,山反而卻使自己受到傷害;樹木長出了蠹蟲,蛀蝕樹幹,樹木反而卻使自己就這樣被蛀蝕掉;人也常特別製造出一些事物來,人反而卻使自己受到敗害。
高明的冶煉工人不能鑄造出好的木器、高明的木工師傅也不能好好砍削金屬材料,這是因材料各自的特性所造成的。
白玉不要琢磨,美好的珠玉也不用加以修飾,因為它們的自然稟性就已經十分美好了。每次把腳邁出半步遠,只要能不停地前進,就是跛腳的龞,也能爬行一千里之遠;不停地堆積泥土,可以把泥土堆成一座土山。城牆則是要在地面上利用土石予以堆砌修築而成,樹木的根也是要栽入地下才能生長,這些並不只是人有意思要這樣做,而是依循其自然的客觀規律才能這樣的。
大致用人的方法,就像用燧之工具去鑽木取火一樣,動作慢了鑽木就不能得到火,動作快了鑽木亦不能得到火,恰當取火的速度正在慢和快之間。
以早晨太陽的位置作為標準,來看傍晚的太陽,那麼太陽便已移動了其位置;以斜邪作為標準來看待直線,那麼直線就會有所欠缺。聖人周全地瞭解事物,就像用鏡子來照人的形貌,能委婉詳盡地看出形貌的一切實際情形。
楊子見到可以四通八達的岔路口,便哭,因為從岔路口將來可以走到南方,也可以走到北方,不知要如何是從;墨子見到白色絹絲便流出眼淚,因為它在將來可以被染成黃色,也可以被染成黑色,命運未知,命運完全掌握在他人手裡。
趨與捨之相配合,就像銅鐘、石磬的音調各自永久相配合,即使相隔千年,它們互相配合的音調各自還是會一樣。
鳥兒(如燕)不觸犯、妨害人,即使離人離得很近,人也不會去射擊牠;但當牠阻擋道路時,即使離得遠,人們卻也不會放過牠。
【原】酤(ㄍㄨ,買)酒而酸,買肉而臭,然酤酒、買肉不離屠(屠宰)沽(賣酒)之家,故求物必於近之者。
以詐應(回應)詐,以譎(ㄐㄩㄝˊ,欺詐)應譎,若披蓑(ㄙㄨㄛ,用棕櫚葉、草編成的雨衣)而救火、毀瀆(河流)而止水,乃愈益多。
西施、毛嬙(ㄑㄧㄤˊ),狀貌不可同,世稱(讚美)其好(容貌美),美鈞(均同)也。堯、舜、禹、湯,法籍(法典)殊類,得民心一也。
聖人者,隨時(隨順時事)而舉事,因資(按照提供的條件)而立功,涔(ㄘㄣˊ,連續下雨而可能淹水)則具擢(ㄓㄨㄛˊ,划船撥水的工具)泭(ㄈㄨˊ,竹筏、木筏)(舟楫),旱則修土龍(致雨之物,用以祈雨)。
臨淄(戰國時齊之都城)之女,織紈(ㄨㄢˊ,又薄又細的絲織品)而思行者(思在外奔波的男子,工作不專心),為之悖戾(織品粗劣)。室有美貌,繒(ㄗㄥ,
絲綢的總稱)為之纂(ㄗㄨㄢˇ)繹(不密緻而端緒抽引無盡)。
徵(ㄓˇ)羽之操,不入鄙人之耳(徵羽正音,小人不知,不入其耳)。抮(ㄓㄣˇ,轉、了戾、引戾)和適切,舉坐而善(抮,轉其和,更作急調,激楚之音,非正樂,故反而舉坐而善之)。
過府(藏財貨之處)而負手(反手於背)者,希(很少)不有盜心。故侮人(使人患病)之鬼者,過社而搖其枝。
晉陽處(ㄔㄨˇ)父(晉大夫)伐楚以救江(楚穆王三年,西元前六二三年,江國親晉國,楚國攻江國,晉國伐楚國以救江國),故解捽(ㄗㄨㄛˊ,衝突)者不在於捌(ㄅㄚ,扒、以手將衝突的兩個人分開來)格(人相鬥),在於批(擊)伉(ㄎㄤˋ,喉嚨,人身要害部位之一)。
木大者根(ㄐㄩㄝˊ,四布、爪持),山高者基(山腳)扶,蹠(ㄓˊ)巨(腳大)者走遠,體大者節(骨節)疏。
狂者傷人,莫之怨也;嬰兒詈(ㄌㄧˋ,罵)老,莫之疾(憎惡、怨恨)也;賊心亡也(害心無,狂者與嬰兒皆無賊害之心)。
尾生之信(效信於婦人,信之失),不如隨牛之誕(隨牛、弦高矯君命以存國),而又況一不信(常不為信、不為誕)者乎!
憂父之疾(病痛)者子,治之者醫;進獻者祝(在祭祀時主持祝告的人),治祭者庖(廚師)。
【譯】買的酒有酸味,買的肉有臭味,但是買酒、買肉還是離不開賣肉、賣酒的店家,所以要求得某種東西,一定要到容易找到的地方去找。
用詐術對付詐術,用欺騙對付欺騙,就像披著蓑(ㄙㄨㄛ)衣去救火,毀壞河道以止住水流,這樣做,只會使得火更旺、使得水更為增多。
西施、毛嬙的姿態、容貌不可能相同,但世人都讚美她們容貌的美麗,那是因為她們都是同樣美豔。唐堯、虞舜、夏禹、商湯的治世法典並不相同,但他們得到民心的擁護,卻還是一樣的。
聖人依順時勢來辦事,按照客觀的條件來建立功業。若連續下雨可能造成大地淹水,便準備船槳木筏來順應可能救災的需要,天旱則就要修建土龍來祈雨。
山東臨淄的姑娘,在織細絹時卻想念著在外奔波的男子,工作不專心,結果把細絹織得十分粗糙。此外,見到人家的家裡有美貌的女子,結果也不專心,把絲綢織得稀稀疏疏,手一拉,絲線就不斷地被抽離出來。
徵(ㄓˇ)調式、羽調式的琴曲,鄙陋的人一般都聽不入耳,而轉變平和之音為適合而急切的音調,那麼滿坐的人卻都會說好。
從貯藏財貨的府庫前經過,而把雙手反背於後的人,很少沒有盜竊之心,所以,同理,想使人患病的鬼,在經過土地公廟時,總是搖動著樹枝,故作正經。
晉國的大夫陽處父通過攻打楚國來救江國,事情發生在楚穆王三年,西元前六二三年,因江國親晉,故楚國攻江,晉國於是伐楚以救江。所以,要把衝突的兩個人解開,不在於把扭打在一起的兩雙手分開,而在於擊打兩人的喉嚨要害。
樹木巨大的,有許多根鬚可以緊緊抓住土地;山高的,一定有紥實的山腳在扶持著它;腳大的,一般可以走得遠;而身體高大的,一般他的骨節長。
發狂的人傷害了人,一般沒有誰會怨恨他;嬰兒罵了老人,一般也沒有誰會憎惡他;因為發狂的人和嬰兒,一般並沒有任何賊害人的心思。
像尾生那樣為一位婦人守信用,還不如隨牛那樣像弦高矯君命以存國而使用欺詐的手段,更何況常常並不那麼守信用,又不那麼荒誕詐欺的一般人呢!
為父親生病而憂愁的常是兒子,但是為他治病的卻是醫師;向神靈進獻祭品的常是主持祝告的人,而準備祭品供奉的人卻是廚師;這些現象頗讓人深思。
(本文「淮南子及其今義之十七」,係綜合熊禮匯的「新譯淮南子」及陳廣忠的「淮南子」等之見解整理而得,林國雄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