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廬老人講述 -弟子徐醒民敬記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季氏將攻伐顓臾。冉有、季路,來見孔子說:「季氏將出兵攻伐顓臾。」
「季氏」,劉氏正義說,就是魯國的季康子。「顓臾」,據集解孔安國注,是伏羲的後裔,風姓之國,本為魯國的附庸,當時臣屬於魯。季氏貪其地,欲滅而有之。冉有、季路,都作季氏家臣,所以來見孔子,報告此事。
孔子指名冉有說:「求,無乃爾是過與?」「無乃」,是疑問辭,此句意為:「恐怕是你的過失吧。」「夫顓臾」以下一段,是孔子說出不能伐顓臾的理由。顓臾是周之先王所封,為東蒙山的祭主,而且在魯國的封域之中,是魯侯的社稷之臣,「何以伐為」,何以要攻伐呢?
「東蒙」,即是蒙山。劉氏正義說,山在魯東,故云東蒙。胡氏謂禹貢錐指,蒙山在今蒙陰縣南四十里,西南接費縣界,漢志蒙陰縣有蒙山祠,顓臾國在山下。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夫子」就是稱季康子。季氏欲伐,我們兩個做家臣的人都不欲伐。
孔子說,求,古時周任說過:「陳力就列,不能者止。」為人輔相者,要量度自己的能力,能做就做,不能做就告退。否則見人危險而不能維持,見人顛倒而不能扶起,那個人又何需你做他的輔相呢?而且你說:「季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你這話錯了。喻如猛虎兕牛從柙檻中逃出,神龜寶玉毀在所藏的櫝匱中,那不是看守者的過失,究竟是誰的過失呢?
「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馬融注:「周任,古之良史。言當陳其才力,度己所任,以就其位,不能則當止。」
冉有說,今之顓臾,城郭完固,與季氏的費邑相近,現在如不攻取,將來必定是季氏子孫的憂患。
孔子說,求,你說的這個道理,君子很厭惡,明明是季氏貪欲顓臾之地,你捨之不說,「而必為之辭」,而必捏造一些言辭,說:「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我嘗聽說,有國的諸侯,有家的卿大夫,不患貧窮,而患不平均,不患民寡,而患上下不相安。蓋因平均則能致富而無貧,和氣則有遠方人來而無寡,相安則不召外患而國家不致傾危。誠能如此,遠方人如不歸順,則我修養文化道德,以使其來歸。彼既來之,則使其安之。如今仲由與冉求輔相季氏,遠人不服,而不能修文德以召來之,國內人心分崩離析,自身已不能保守,還要出兵伐國內的附庸,我恐怕季孫的憂患不在顓臾,而在其蕭牆之內。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董子春秋繁露度制編引:「孔子曰:不患貧,而患不均。」劉氏正義:「蓋貧由於不均,故下文言均無貧。論語本錯綜其文,而繁露則依義引之,故不同也。」俞氏曲園古書疑義舉例,以為寡貧二字傳寫互易,可據繁露訂正為:「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
「蕭牆」。鄭康成注:「蕭之言肅也,蕭牆謂屏也。君臣相見之禮,至屏而加肅敬焉,是以謂之蕭牆。」皇疏:「臣朝君之位在蕭牆之內也。今云季氏憂在蕭牆之內,謂季氏之臣必作亂也。然天子外屏,諸侯內屏,大夫以簾,士以帷,季氏是大夫,應無屏,而云蕭牆者,季氏皆僭有之也。」方觀旭論語偶記:「蕭牆之內何人,魯哀公耳。不敢斥君,故婉言之。」方氏以為,斯時哀公欲去三桓,季孫畏顓臾世為魯臣,與魯犄角以逼己,惟有謀伐顓臾,始能阻止哀公之企圖。孔子指季氏憂在蕭牆之內,意謂季氏非憂顓臾而伐顓臾,實憂魯君而伐顓臾。此夫子誅奸人之心,而抑其邪逆之謀。劉氏正義同方氏之說。
皇疏引蔡謨說,冉有、季路並以王佐之姿,處彼相之任,豈有不諫季孫,以成其惡。所以同其謀者,將有以也。量己揆勢,不能制其悖心於外,順其意以告夫子,實欲致大聖之言以救其弊。
潘氏維城論語古注集箋說,春秋三傳皆不載季氏伐顓臾事,則其聞夫子之言而止也必矣。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由天子發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由諸侯發出。
劉氏正義引禮記中庸篇說:「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不敢作禮樂焉。」又引孟子盡心下篇說:「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
禮樂征伐之權,不由天子,而由諸侯擅行,便是天下無道。就諸侯而論,一旦不聽從天子之命,自專禮樂征伐,則這諸侯大概傳到十代就要亡國,不亡卻是希少。
諸侯國內有大夫,如果大夫不聽從諸侯之命,擅行禮樂征伐,則這大夫傳到五代就要喪失其政權,不失亦見希少。
大夫有家臣,對諸侯稱為陪臣。如果陪臣把持國家的政令,傳到三代就要失政,不失亦是希少。
天下有道,政權不會由大夫掌握。天下有道,民眾對政治無話可說,所以庶人不議。
各注舉諸侯十代亡國的事證:
集解孔安國注:「周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東遷,周始微弱。諸侯自作禮樂,專行征伐,始於隱公,至昭公十世失政,死於乾侯矣。」
劉逢祿論語述何說:「齊自僖公小霸,桓公合諸侯,歷孝、昭、懿、惠、頃、靈、莊、景,凡十世,而陳氏專國。晉自獻公啟疆,歷惠、懷、文,而代齊霸,襄、靈、成、景、厲、悼、平、昭、頃,而公族復為強臣所滅,凡十世。魯自隱公僭禮樂滅極,至昭公出奔,凡十世。」
大夫五世失政的事證:
劉逢祿論語述何說:「魯自季友專政,歷文、武、平、桓子,為陽虎所執。」
陪臣三世的事證:
劉逢祿論語述何、劉寶楠論語正義皆說,南蒯、公山弗擾、陽虎,皆為魯國季氏家臣,皆是及身而失。孔子所說的「三世希不失」,可作兩種解釋,一是約略言之,一是就南蒯、公山弗擾、陽虎三人相接而說為三世。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
祿,鄭康成注為「爵祿」,爵是爵位,祿是俸祿。爵祿賞罰,決於君主,故即代表君主之權。「祿之去公室五世矣」,這就是說,魯君不能作主,己經五代了。「政逮於大夫四世矣」,這是說,魯國的三家大夫掌握政權,已經四代了。三桓是魯國的仲孫、叔孫、季孫三卿,他們都出於桓公,所以稱為「三桓之子孫」。三桓中的仲孫後來改稱孟孫。三桓子孫把持國政既已經過四代,所以也衰微了。
鄭康成注:「言此之時,魯定公之初。魯自東門襄仲,殺文公之子赤,而立宣公,於是政在大夫,爵祿不從君出,至定公為五世矣。」
三桓專政四世,舉季孫氏為例,孔安國注:「文子、武子、悼子、平子。」江永群經補義說:「當以文子、武子、平子、桓子為四世。」
此章與前章合觀,可以了解春秋時代各國興衰的事實與原因,天道好還之理,值得深思。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有益的朋友有三種,有損的朋友有三種。
友直,就是交正直的朋友。友諒,交寬恕的朋友。各注把諒字當信字講,但信與直意義相近,宜作恕字講。友多聞,就是交博學多聞的朋友。交這三種朋友,都有益處。
友便辟,交恭謹周旋的朋友。友善柔,交善於面柔的朋友。友便佞,交巧於言詞的朋友。交這三種朋友,都有損失。古注將便辟解釋為公冶長篇的足恭,將善柔解釋為令色,將便佞解釋為巧言,可以參研。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
三樂的樂字,一讀耀音,當愛好講,一讀洛音,當喜樂講。
前章指人而言,此章指事而言。
益者三樂:有益的樂事有三。損者三樂:有損的樂事,有三。
樂節禮樂:以禮樂節制為樂。禮講秩序,樂講和諧。行禮作樂皆有一定的節度。一個人以禮來節制自己的言行,以樂來調和自己的七情,以此為樂事,必得性情之正,自然有莫大的利益。
樂道人之善:道作導字講,以導人向善為樂事,例如自己學禮樂,也引導他人學禮樂,一同往善路上走,必得大益。
樂多賢友:以多得賢友為樂事。朋友在五倫之中,故須交友,然必須交賢者為友,才有益處。
樂驕樂:驕樂是以驕為樂,無論以富貴驕人,以學問驕人,都對自己有損害,一個人不知驕傲有損害,反以為樂,而且以能得到驕樂為樂,則其所得的損害可想而知。
樂佚遊:以佚遊為樂。佚遊的含義很廣泛,茲依王肅注:「佚遊,出入不知節也。」出入沒有節度,則生活無規律,工作無秩序,一切陷於混亂。
樂宴樂:以宴樂為樂。朋友酒食聚會,不可久留,如果以此為樂,則無論對於身心都有損害。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愆作過失講,隨侍君子,容易犯三種過失。
話未到當說時而說,謂之躁。鄭康成注:「躁,不安靜也。」例如君子未問,自己就先說,這就犯了心浮氣躁之過。鄭注從古論語作躁,釋文說,魯論讀躁為傲。
話當說而不說,謂之隱。孔安國注:「隱,不盡情實也。」如君子已問,就應當把話明白的說出來,如果不說,這就犯了隱匿之過。
沒有觀察君子的顏色就說話,謂之瞽。集解周先烈注:「未見君子顏色所趣向,而便逆先意語者,猶瞽者也。」顏色表示意向,不看君子顏色而言,猶如盲者說話而不看對方,大為失禮,所以也是過失。
這三種過,不但不能對君子,即對任何人都不能犯,但犯於君子更為嚴重。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君子要有三戒,依人生少壯老三時期,戒三件事。
少年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血屬陰,氣屬陽,人的身體必須陰血陽氣流行,始能維持生存。少年身體內的血氣尚未充實,要戒的是色情之欲。因為色欲最損血氣,不戒則身體發育不全,往往夭折,故須戒色。古時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即有戒色的用意。
到了壯年時,即在三十歲以後,「血氣方剛,戒之在鬥。」此時血氣正好剛強,難忍一朝之忿,與人爭鬥,必然召凶惹禍,故須戒鬥。戒鬥的積極意義,即是以此飽滿的體力精神用於正當的事業。
到了老年時,「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得,勉強解釋為貪求。老年血氣已衰,體力不濟,如貪求事功,希望有所得,不但身體不能適應,而且事情也辦不好,所以要戒得。禮記曲禮說:「七十曰老,而傳。」而傳,就是要把事情交代出去,這就有戒得的意思。
翟灝四書考異:「淮南詮言訓,凡人之性少則猖狂,壯則強暴,老則好利,本於此章。」
戒色,戒鬥,戒得,雖言養身,實兼修德。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君子有三畏,君子包括在位者與不在位者。畏是恐懼而不敢違背之義。
天命:古注當善惡報應講。何晏集解以為,天命順之則吉,逆之則凶,所以可畏。皇疏舉尚書伊訓解釋:「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劉氏正義亦舉周易坤文言解釋:「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這些解釋都是以善惡報應為天命,與董仲舒春秋繁露郊語篇所講的吉凶禍福大意相同。
大人:就是在位的人。劉氏正義引鄭注:「大人,謂天子諸侯為政教者。」諸侯治國,天子治天下,各有權力維護朝野安定,不能干犯,所以可畏。或謂大人是有德有位之人,故須畏之。
聖人之言:皇疏:「聖人之言,謂五經典籍聖人遺文也。其理深遠,故君子畏之也。」聖人的話含有深遠不變的道理,記在經典裡,流傳後世,違之則有災禍。所以君子畏之,而不敢違背。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何晏集解依老子道德經「天網恢恢,疏而不失」,解釋小人不知不畏之故。國法如網,雖然嚴密,犯法的人尚有幸免者,天命如網,恢恢疏遠,作惡之人無一能逃天罰,此理只是有道德有學問的君子才能知道。小人無道德無學問,所以不知天命,不畏天命。
狎大人:見大人有見大人之禮。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所以有德有學,能知天命,亦能禮敬大人。小人相反,不知天命,亦不知禮,所以輕視大人。
侮聖人之言:侮是侮慢,小人無德無學,不知聖人所說的話皆是真理,所以侮慢聖人之言。民國以來,一般文人提倡廢棄經書,就侮聖人之言,所得的結果,可為後世鑑戒。
此章前後兩段,前段說君子,畏天命三句各有一畏字,後段說小人,句法則有變化,僅說不知天命而不畏,然後接說狎大人、侮聖言。如此變化,即將天命、大人、聖言三者連在一起。大人,如天子,是替天行道者,古代帝王都是聖人,一言而為天下法,大人與聖言都是出於天命。小人既對天命不知不畏,所以對於大人與聖言也不知不畏。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孔子把人的資質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人是生而知之者,他生來就知道一些事理。次一等的人是學而知之者,他雖然不學不知,但是一學就會。又次一等的人是困而學之。孔安國注:「困,謂有所不通。」不通就是心智不開,但能發憤求學,人家學一遍就會,他學一百遍才會。能夠這樣苦學,也能成功。就如中庸所說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最怕的是:「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天資既鈍,又不肯求學之民,此最下等,不得稱為學者。
困而不學,但說「民」斯為下,不說天子或諸侯者,因為古時人君自幼非學不可,平民則較自由,學與不學,聽其自願。但孔子說這話仍有激勵其求學的意思。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九思,有一定的程序,不能顛倒。茲先列表,講明動作次第,然後九思的意義便容易明白。
君子待人接物,開頭即有對象,這是第一步,名為「對境」。怎麼知道有這對象,即由視聽而知。眼看對方的形象,耳聽對方的聲音,皆是對境。視聽確實,則第二步即是「表態」。態是態度,包括面部顏色與容貌而言。顏色有青黃赤白黑,如羞恥則面紅,怒則面色發青。容貌屬於肌肉動態,如笑則解頤,怒則張目等。表態就是表現自己的顏色容貌等態度,君子必須自省。然後第三步就是「出動」辦事。動是動作,不外言事二者。言是言語,事是行為。事情辦完之後,有無過失,必須預防,所以最後是「防非」。這是九思最後的三條,疑、忿、得。疑而不決,來自愚癡,忿恨來自瞋心,得來自貪心。這三條都是過失,必須防範。
君子是求學的人,九思的思字,說文作睿字講,引尚書洪範:「思曰睿」。依六書總要,則作「念、慮、繹理」講。即依心念,經過考慮,抽繹出合理者,就叫做思。依內典百法明門論所講的「作意、觸、受、想、思」五遍行心所,則知「思」在「想」後,思的意義就是「令心造作」。禮記中庸篇:「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學問經過思辨,始能正確實行。足見思字非常重要,所以求學的君子必須有九思。
視思明,聽思聰:君子面對外境時,要思慮自己的眼是否看得明白,耳是否聽得清楚,視聽皆不能錯誤。例如孔子在衛國擊磬,有人一聽,即知孔子的心理,這就是耳聰。
色思溫,貌思恭:君子與人相見,要思慮自己的顏色必須溫和,容貌必須謙恭。中庸引毛詩大雅皇矣篇:「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這就是講溫和之道。又如貌思恭,朋友見面,可以有笑容,如見長輩,必須肅敬,笑則失禮。依禮,長輩可以笑容接待晚輩,晚輩則不可以笑容對長輩。長輩見晚輩,應該低頭看,是「俯而親之」之義,晚輩見長輩,應該仰面看,是「仰而敬之」之義。
言思忠,事思敬:君子與人接洽事務,應當思慮自己所說的話必須忠實,又須思慮辦事必須認真。敬與恭不同,恭從心,誠於中,形於外,敬字在此處講,就是辦事毫不苟且,應該辦到十分,就須辦到十分,差一分就不算敬。
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這三者是防非,事情辦完以後,自己反省,往往有不少過失。防非就是防範過失。事有疑惑,自己不能解決,必須問人,不問便是永遠愚癡。事有忿怒時,必須忍耐,不能對人發怒,否則對方懷恨在心,後來必有患難。無論財物名位,來歸於我,都叫做得。見得當思是否合乎義理,合則接受,不合則不接受。思問、思難、思義,可以防治貪瞋癡。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見善如不及。」意謂見到善人便覺得好像不如他,想要學他那樣好。此即見賢思齊的意思。「見不善如探湯。」意謂見到不善的事情就像以手去探熱湯,而不敢接觸。孔子說,他見過有如此作風的人,也聽過此人說過如此的話。
「隱居以求其志。」隱居時,讀書修養,以求將來施展其志向。「行義以達其道。」遇到可以出來作事時,便出來作事,所辦的事情皆合正義,如行仁政等,以達其所守持的道。孔子說,他聽人說過如此的話,但未見過照這話實行的人。
此章前節,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比較容易,所以孔子見其人、聞其語。後節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則非普通人所能為,所以孔子聞其語,未見其人。孔子意在勉人難為而能為。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齊景公有馬四千匹。既為大國之君,又有如此勢力。然而,死的時候,人民想不出他有甚麼善行可以稱述。
古時伯夷、叔齊兄弟二人,餓于首陽山下,到孔子時代,人民還稱讚他們。
「其斯之謂與。」王肅注:「此所謂以德為稱者也。」劉氏正義以為此句上面當有脫文。
伯夷、叔齊,是殷朝孤竹君的兩個兒子,兄弟讓國,隱居首陽山。周武王伐紂時,夷、齊扣武王之馬而諫,不可以臣伐君。武王左右欲殺之,經姜太公勸止,夷、齊離去。武王伐紂成功,建立周家天下,夷、齊恥之,不食周粟,遂在首陽山採薇而食。後有人對夷、齊說,此薇也是周家所有。夷、齊聞此語後,薇亦不食,七日餓死。史記伯夷傳、皇侃疏等古注,均有詳略不同的記載。
首陽山,馬融注:「在河東坂蒲縣華山之北,河曲之中。」其他各注考據,尚有好幾處,均難確定。
伯夷、叔齊是否餓死于首陽山,尚有疑問,論語此章但說餓于首陽之下,未說餓死于首陽之下。
此章開頭沒有「孔子曰」,各注或疑非孔子語,或言是孔子語,但闕「孔子曰」三字而已。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陳亢,字子禽,是孔子弟子。伯魚,名鯉,孔子之子。
馬融注:「以為伯魚、孔子之子,所聞當有異。」
陳亢以為,伯魚是孔子的兒子,孔子或有特別的道理教給伯魚。所以問:「子亦有異聞乎。」子,稱呼伯魚。
伯魚回答說:「未聽過特別的道理。」但父子在家中當有說話的時候。因此,伯魚將他在家中兩次所聞告訴陳亢。
「嘗獨立。」孔子曾有一次獨自站立在堂。
「鯉趨而過庭。」劉氏正義說:「稱鯉者,將述對父之語,若當父前,子自稱名也。」其實對友表示禮敬,也可以稱自己之名。趨是快走,見長輩,不可慢行。伯魚看見孔子站在那裡,便快步走過庭中。
「曰,學詩乎。」孔子問鯉。
「對曰,未也。」鯉回答。
「不學詩,無以言。」這是孔子的話,省一「曰」字。孔子告訴伯魚,不學詩,便不知言語之道,無法與人說話。皇疏:「言詩有比興答對酬酢,人若不學詩,則無以與人言語也。」
「鯉退而學詩。」伯魚說,我聽了,退下來就學詩。
「他日又獨立。」又有一次,孔子一個人立在那裡。
「鯉趨而過庭。」伯魚快步過庭時。
「曰,學禮乎。」孔子問鯉。
「對曰,未也。」伯魚回答,未學禮。
「不學禮,無以立。」孔子告訴伯魚,不學禮,不知如何立身。孔子教育,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不學禮,求學、辦事,都不成功,學禮非常重要。
「鯉退而學禮。」伯魚說,我聽了,退下來就學禮。
「聞斯二者。」照映前問:「子亦有異聞乎。」伯魚結束回答說,我只單獨的聽過學詩學禮這兩件事。
「陳亢退而喜曰。」陳亢退後,為何而喜。喜的是:「問一得三。」本問「子亦有異聞乎」一件事,結果得聞三件事:「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聞知學詩與學禮的重要,又聞知君子教兒子與教學生無厚此薄彼之異。「君子」,指「孔子」。「遠其子」,指在教學上沒有獨厚其子的意思。
述而篇裡,孔子曾說:「吾無隱乎爾。」聖人之學並無不傳之祕,如果必求聖人的祕傳,那就是學詩學禮。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此章開頭闕「孔子曰」三字,後儒疑非孔子之言,但依孔安國注:「當此之時,諸侯嫡妾不正,稱號不審,故孔子正言其禮也。」則是孔子所說。程氏樹德集釋按語也認為此章古論、魯論皆有之,並非後人任意附記。
「邦君之妻。」即是國君之妻。國君稱妻為夫人,夫人對國君自稱為小童。小童,未成人,是自謙之詞。
「邦人」即是國人,國人稱國君之妻為君夫人,意思是國君的夫人。
「稱諸異邦,曰寡小君。」本國臣民向外國人稱本國君之妻為寡小君。皇侃疏說:「自我國臣民向他邦人稱我君妻則曰寡小君。君自稱曰寡人,故臣民稱君為寡君,稱君妻為寡小君也。」「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外國人稱我國君之妻,也是稱呼君夫人。皇侃疏:「若異邦臣來,即稱主國君之妻,則亦曰君夫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