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孔學研究會出版，林緯毅博士编，2009年4月
阳货篇第十七
【原文】
17·1 阳货(1)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2)。孔子时其亡(3)也，而往拜之，遇诸涂(4)。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 (5)，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6)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7)。”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注释】
(1)阳货：又叫阳虎，季氏的家臣。
(2)归孔子豚：归，音ｋｕì，赠送。豚，音ｔúｎ，小猪。送给孔子一只熟小猪。
(3)时其亡：时，同“伺”。亡，离开，不在家，等他外出的时候。
(4)遇诸涂：涂，同“途”，道路。在路上遇到了他。
(5)迷其邦：听任国家迷乱。
(6)亟：屡次。
(7)与：在一起，等待的意思。
【语译】
阳货想见孔子，孔子不见，他便赠送给孔子一只熟小猪。孔子打听到阳货不在家时，到阳货家拜谢。两人在半路上遇见了。阳货对孔子说 ：“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他说：“自己怀有本领，却听任国家迷乱，这可以叫做仁吗？”（孔子回答）说：“不可以。”（阳货）说： “喜欢参与政事而又屡次错过机会，这可以说是智吗？”（孔子回答）说：“不可以。”（阳货）说：“时光流失了，岁月是不等人啊。”孔子说：“好吧， 我将要去做官了。”
【原文】
17·2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语译】
孔子说：“人的本性是相近的，由于习染不同才有差别。”
【原文】
17·3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语译】
孔子说：“只有上等的智者与下等的愚者是改变不了的。”
【原文】
17·4 子之武城(1)，闻弦歌(2)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注释】
(1)武城：鲁国的一个小城，当时子游是武城宰。
(2)弦歌：弦，指琴瑟。以琴瑟伴奏歌唱。
(1)莞尔：微笑的样子。
【语译】
孔子到武城，听见弹琴唱歌的声音。孔子微笑着说：“杀鸡何必用宰牛的刀呢？”子游回答说：“以前我听老师说过，‘君子学道之后就能爱人，百姓学道之后就容易听从指使。’”孔子说：“学生们，子游的话是对的。我刚才说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原文】
17·5 公山弗扰(1)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悦，曰：“末之也已(2)，何必公山氏之之也(3)。”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4)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5)？”
【注释】
(1)公山弗扰：人名，又称公山不狃，字子洩，季氏的家臣。
(2)末之也已：末，无。之，到、往。末之，无处去。已，止，算了。
(3)之之也：第一个“之”字是助词，后一个“之”字是动词，去到的意思。
(4)徒：徒然，空无所据。
(5)吾其为东周乎：为东周，建造一个东方的周王朝，在东方复兴周礼。
【语译】
公山弗扰凭据费邑反叛，来召孔子，孔子准备前去。子路不高兴地说：“没有地方去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公山弗扰那里呢？”孔子说：“他来召我，难道只是无事召我吗？如果有人用我，我就要在东方复兴周礼。”
【原文】
17·6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语译】
子张向孔子问仁。孔子说：“能够在天下实行五种品德，就是仁人了。”子张说：“请问哪五种？”孔子说：“庄重、宽厚、诚实、勤敏、慈惠。庄重就不致遭受侮辱，宽厚就会得到众人的拥护，诚信就能得到别人的任用，勤敏就会有成果，慈惠就能够使唤人。”
【原文】
17·7 佛肸(1)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2)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 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3)；不曰白乎，涅(4)而不缁(5)。吾岂匏瓜(6)也哉？焉能系(7)而不食？”
【注释】
(1)佛肸：音ｂìｘī，晋国大夫范氏家臣，中牟城地方官。
(2)中牟：地名，在晋国，约在今河北邢台与邯郸之间。
(3)磷：薄。
(4)涅：一种矿物质，可用作黑色颜料染衣服，这里指染黑。
(5)缁：音ｚī，黑色。
(6)匏瓜：葫芦中的一种，味苦不能吃。
(7)系：音ｊì，结，扣，悬挂。
【语译】
佛肸召请孔子，孔子打算去。子路说：“从前我听老师说过：‘亲自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去的。’现在佛肸凭据中牟反叛，你却要去，这怎么说得过去呢？”孔子 说：“是的，我说过这样的话。不是说坚硬的东西磨也磨不薄吗？不是说洁白的东西染也染不黑吗？我难道是个苦味的葫芦？怎么能只挂在那里而不给人吃呢？”
【原文】
17·8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1)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2)，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3)；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4)；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5)；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6)；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注释】
(1)言：德。
(2)居：即踞，坐。
(2)愚：受人愚弄。
(3)荡：浮荡。好高鹜远而没有根基。
(4)贼：伤害。
(5)绞：刻薄，指说话尖刻。
【语译】
孔子说：“由呀，你听说过六种品德和六种弊病吗？”子路回答说：“没有。”孔子说：“坐下，我告诉你。爱好仁而不爱好学习，弊病是受人愚弄；爱好智慧而不爱好学习，弊病是浮荡；爱好诚信而不爱好学习，弊病是受到伤害；爱好直率却不爱好学习，弊病是说话尖刻；爱好勇敢却不爱好学习， 弊病是犯上作乱；爱好刚强却不爱好学习，弊病是狂妄自大。”
【原文】
17·9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1)诗。诗，可以兴(2)，可以观(3)，可以群(4)，可以怨(5)。迩(6)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注释】
(1)夫：这，那。
(2)兴：激发感情。
(3)观：观察了解天地万物与人间万象。
(4)群：合群。
(5)怨：讽谏上级，怨而不怒。
(6)迩：音ěｒ，近。
【语译】
孔子说：“学生们为什么不学习《诗》呢？学《诗》可以激发感情，可以提高观察力，可以和谐合群，可以抒发怨怒。近的可以用来事奉父母，远的可以事奉君主；还可以多认识一些鸟兽草木的名字。”
【原文】
17·10 子谓伯鱼曰：“女为(1)《周南》、《召南》(2)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3)也与！”
【注释】
(1)为：学。
(2)《周南》、《召南》：《诗经·国风》中的第一、二两部分篇名。(3)正墙面而立：面向墙壁站立着。
【语译】
孔子对伯鱼说：“你学习《周南》、《召南》了吗？一个人如果不学习《周南》、《召南》，那就像面对墙壁而站着啊！”
【原文】
17·11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1)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2)云乎哉？”
【注释】
(1)玉帛：礼所用的外在形式。
(2)钟鼓：乐所用的外在形式。
【语译】
孔子说：“说礼呀礼呀，说的只是玉帛之类的礼器吗？说乐呀乐呀，说的只是钟鼓之类的乐器吗？”
【原文】
17·12 子曰：“色厉而内荏(1)，譬诸小人，其犹穿窬(2)之盗也与？”
【注释】
(1)色厉内荏：厉，威严，荏，虚弱。外表严厉而内心怯弱。
(2)窬：音ｙú，洞。
【语译】
孔子说：“外表严厉而内心怯弱的人，如用小人来作比喻，就像是挖墙洞的小偷吧？”
【原文】
17·13 子曰：“乡愿(1)，德之贼也。”
【注释】
(1)愿：忠厚老实。乡愿，就是乡里的人都称赞的老好人，这里指哪些貌似忠厚，却能左右逢源的人。。
【语译】
孔子说：“乡里谁都不愿得罪的老好人，就是道德的祸害。”
【原文】
17·14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语译】
孔子说：“在路上听到传言就到路上传播，这是背弃道德的行为。”
【原文】
17·15 子曰：“鄙夫(1)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注释】
(1)鄙夫：鄙陋无知的人。
【语译】
孔子说：“可以和一个见识浅短的人一起事奉君主吗？他在没有得到时，总担心得不到。已经得到了，又怕失去它。如果担心失掉，那他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
【原文】
17·16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1)也。古之狂(2)也肆(3)，今之狂也荡(4)；古之矜(5)也廉(6)，今之矜也忿戾(7)；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注释】
(1)亡：无。。
(2)狂：狂妄自大，愿望太高。
(3)肆：放肆，不拘礼节。
(4)荡：放荡，不守礼。
(5)衿：矜持自负。
(6)廉：行为方正有威，不可触犯。
(7)戾：火气太大，蛮横不讲理。
【语译】
孔子说：“古代的人有三种毛病，现在的人或许连这三种毛病都不是原来的样子。古代的狂妄者不不拘小节，现在的狂妄者却是放荡不羁；古代的矜持自负者难以接近，现在的矜持自负者凶恶蛮横；古代的愚笨者直率，现在的愚笨者却会欺诈啊！”
【原文】
17·17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1)
【注释】
(1)本章已见于《学而篇》第一之第三章，此处系重出。
【原文】
17·18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语译】
孔子说：“厌恶用紫色取代红色，厌恶用郑国的声乐扰乱雅乐，厌恶用伶牙利齿颠覆国家的人。”
【原文】
17·19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语译】
孔子说：“我想不说话了。”子贡说：“您如果不说话，那么我们传述什么呢？”孔子说：“天说了什么呢？四季照常运行，百物照样生长。天说了什么呢？”
【原文】
17·20 孺悲(1)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注释】
(1)孺悲：鲁国人，鲁哀公曾派他向孔子学礼。
(2)将命者：传话的人。
【语译】
孺悲想见孔子，孔子以有病为由推辞不见。传话的人刚出门，便拿起瑟来弹唱，使他们听到。
【原文】
17·21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1)，期(2)可已矣。”子曰：“食夫稻 (3)，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4)不甘，闻乐不乐，居处(5)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 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注释】
(1)钻燧改火：古人钻木取火，四季所用木头不同，每年轮一遍，叫改火。
(2)期：音ｊī，一年。
(3)食夫稻：古代北方少种稻米，故大米很珍贵。
(4)旨：美味，指吃好的食物。
(5)居处：平时的居住生活。
【语译】
宰我问：“服丧三年，时间太长了。君子三年不实行礼仪，礼仪必然败坏；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就会荒废。旧谷吃完，新谷登场，钻燧取火的木头也轮过了一遍，有一年的时间就可以了。”孔子说：“你吃大米饭，穿锦缎衣，你心安吗？”宰我说：“我心安。”孔子说：“你心安，你就去做吧！君子守丧期间，吃美味不觉得香甜，听音乐不觉得快乐，住在家里不觉得舒服，所以不那样做。如今你既觉得心安，就去做吧！”宰我出去后，孔子说：“宰予真是不仁啊！子女生下来三年，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服丧三年，这是天下通行的丧礼。难道宰子没有得到父母三年的怀抱之爱吗？”
【原文】
17·22 子路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语译】
孔子说：“整天吃饱了饭，什么心思也不用，真是无可救药了！不是还有博采和下棋的游戏吗？做这个，还比这样更好。”
【原文】
17·23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语译】
子路说：“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答道：“君子认为义作最高尚的，君子有勇无义就会作乱，小人有勇无义就会偷盗。”
【原文】
17·24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1)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2)而讪(3)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4)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5)以为知(6)者，恶不孙(7)以为勇者，恶讦(8)以为直者。”
【注释】
(1)恶：音ｗù，厌恶。
(2)下流：下等的，在下的。
(3)讪：ｓｈàｎ，诽谤。
(4)窒：阻塞，不通事理，顽固不化。
(5)徼：音ｊｉǎｏ，窃取，抄袭。
(6)知：同“智”。
(7)孙：同“逊”。
(8)讦：音ｊｉé，攻击、揭发别人。
【语译】
子贡说：“君子也有厌恶的事吗？”孔子说：“有厌恶的事。厌恶宣扬别人坏处的人，厌恶身居下位而诽谤在上者的人，厌恶勇敢而不明礼的人，厌恶果敢而不通事理人。”孔子又说：“赐，你也有厌恶的事吗？”子贡说：“厌恶偷袭别人的成果自以为聪明的人，厌恶把不谦虚当做勇敢的人，厌恶揭发别人的隐私而自以为直率的人。”
【原文】
17·25 子曰：“唯(1)女子(2)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3)，远之则怨。”
【注释】
(1)唯：只有。
(2)女子：女，汝。女子，指孔子的一些学生。
(3)孙：同逊。不逊，无礼，不谦逊。
【语译】
孔子说：“只有你们这些学生和小人是难以教养的，亲近你们，就会无礼，疏远你们，就会抱怨。”
【原文】
17·26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语译】
孔子说：“到了四十岁还被人所厌恶，这一生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