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孔學研究會出版，林緯毅博士编，2009年4月
子罕篇第九
【原文】
9·1 子罕(1)言利与(2)命与仁。
【注释】
(1)罕：稀少，很少。
(2)与：赞同、肯定。
【语译】
孔子很少谈到利，只却赞许天命和仁。
【原文】
9·2 达巷党人(1)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2)。”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3)？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注释】
(1)达巷党人：古代五百家为一党，达巷是党名。这是说达巷党这地方的人。
(2)博学而无所成名：学问渊博，因而不以某一专长为人所称赞。
(3)执：专长
【语译】
达巷党这个地方有人说：“孔子真伟大啊！他学问渊博，因而不以一方面的专长为人所称赞。”孔子听了，对他的学生说：“专长于什么？专长于驾车？还是专长于射箭？我还是驾车吧。”
【原文】
9·3 子曰：“麻冕(1)，礼也；今也纯(2)，俭(3)，吾从众。拜下(4)，礼也；今拜乎上，泰(5)也。虽违众，吾从下。”
【注释】
(1)麻冕：麻布制成的礼帽。
(2)纯：丝绸，黑色的丝。
(3)俭：俭省，麻冕费工，用丝则俭省。
(4)拜下：大臣面见君主前，先在堂下跪拜，再到堂上跪拜。
(5)泰：这里指骄纵、傲慢。
【语译】
孔子说：“用麻布制成的礼帽，符合于礼的规定。现在用黑丝绸制作，比过去节省了，我赞成大家的作法。臣下拜见国君在堂下跪拜，这是符合于礼的。现在到堂上跪拜，是傲慢的表现。虽然与大家的作法相违背，我主张先在堂下跪拜。”
【原文】
9·4 子绝(1)四——毋意(2)，毋必(3)，毋固(4)，毋我(5)。
【注释】
(1)绝：杜绝。
(2)意：同臆，凭空猜想、猜测。
(3)必：绝对肯定。
(4)固：固执己见。
(5)我：自以为是。
【语译】
孔子杜绝了四种弊病：不主观猜测，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自以为是。
【原文】
9·5 子畏于匡(1)，曰：“文王(2)既没，文不在兹(3)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4)不得与(5)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6)？”
【注释】
(1)畏于匡：匡，地名。畏，拘禁、围困。公元前496年，孔子从卫国到陈国去经过匡地。匡人曾受到鲁国阳虎的掠夺和残杀。孔子的相貌与阳虎相像，匡人误以孔子就是阳虎，所以将他围困。
(2)文王：周文王，姓姬名昌，西周开国之君周武王的父亲，是孔子称许的古代圣贤之一。
(3)兹：这里，指孔子自己。
(4)后死者：孔子这里指自己。
(5)与：掌握、拥有。
(6)如予何：奈我何，把我怎么样。
【语译】
孔子在匡地受到围困。他说：“周文王死了以后，周代的礼乐文化不都在我这里吗？上天如果想要消灭这文化，那我就不可能拥有这文化了；上天如果不消灭这文化，那么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原文】
9·6 太宰(1)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2)天纵(3)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3)。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注释】
(1)太宰：官名，掌握国君宫廷事务。
(2)固：本来。
(3)纵：让，使，不加限量。
(4)鄙事：卑贱的事务。
【语译】
太宰问子贡说：“孔夫子是位圣人吧？怎么有这么多的才能呢？”子贡说：“这本是上天要让他成为圣人，而且使他多能。”孔子听到后说：“太宰怎么会了解我呢？我因为少年时贫贱，所以懂得许多卑贱的技艺。君子会有这么多的技艺吗？不会多的。”
【原文】
9·7 牢(1)曰：“子云，‘吾不试(2)，故艺’。”
【注释】
(1)牢：郑玄说此人是孔子的学生。
(2)试：用，被任用。
【语译】
牢说：“孔子说过，‘我不去做官，才学会一些技艺’。”
【原文】
9·8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1)问于我，空空如也(2)。我叩(3)其两端(4)而竭(5)焉。”
【注释】
(1)鄙夫：乡下人。
(2)空空如也：指孔子自己心中空空无知。
(3)叩：叩问、询问。
(4)两端：两头，指正反、始终、上下方面。
(5)竭：穷尽、尽力追究。
【语译】
孔子说：“我有知识吗？其实没有知识。有一个乡下人向我求教，我对他的问题一点也不知道。我只是从问题的两端去询问，把问题全部弄清楚了。”
【原文】
9·9 子曰：“凤鸟(1)不至，河不出图(2)，吾已矣夫！”
【注释】
(1)凤鸟：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鸟，是祥瑞的象征，在一些太平时出现。传说凤鸟在舜和周文王时代都出现过，它的出现象征着“圣王”将要出世。
(2)河不出图：传说在上古伏羲氏时代，黄河中有龙马背负八卦图而出。它的出现也象征着“圣王”将要出世。
【语译】
孔子说：“凤鸟不来了，黄河中也不出现八卦图了。我大概是完了吧！”
【原文】
9·10 子见齐衰(1)者，冕衣裳者(2)与瞽(3)者，见之，虽少，必作(4)；过之，必趋(5)。
【注释】
(1)齐衰：音ｚī ｃｕī，丧服，古时用麻布制成。
(2)冕衣裳者：冕，官帽；衣，上衣；裳，下服，这里泛指官服。冕衣裳者指贵族。
(3)瞽：音ｇǔ，盲。
(4)作：站起来，表示敬意。
(5)趋：小步快走，表示敬意。
【语译】
孔子遇见穿丧服的人，穿戴礼服礼帽的人和盲人时，见面时，虽然他们年轻，一定要站起来；从他们面前经过时，一定要小步快快走过。
【原文】
9·11 颜渊喟(1)然叹曰：“仰之弥(2)高，钻(3)之弥坚，瞻(4)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5)，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即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6)。虽欲从之，末由(7)也已。”
【注释】
(1)喟：音ｋｕì，叹息的样子。
(2)弥：更加，越发。
(3)钻：钻研。
(4)瞻：音ｚｈāｎ，视、看。
(5)循循然善诱人：循循然，有次序地。诱，劝导，引导。
(6)卓尔：高大、超群的样子。
(7)末由：末，无、没有。由，途径，路径。这里是没有办法的意思。
【语译】
颜渊感叹地说：“我抬头仰望，越望越觉得高；我努力钻研，越钻研越觉得高深。看它好像在前面，忽然又好像在后面。老师善于一步一步地诱导我，用文化典籍来丰富我的知识，用礼节来约束我的言行，我想停止都不可能。直到我用尽了全力，好像有一个非常高大的目标立在前面，虽然我想要追随目标前进，却没有途径。”
【原文】
9·12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1)。病间(2)，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3)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4)，予死于道路乎？”
【注释】
(1)为臣：臣，指家臣，总管。孔子当时不是大夫，没有家臣，但子路叫门人充当孔子的家臣，准备由此人负责总管安葬孔子之事。
(2)病间：病情减轻。
(3)无宁：宁可。“无”是发语词，没有意义。
(4)大葬：指大夫的隆重葬礼。
【语译】
孔子患了重病，子路派了弟子去作孔子的家臣。孔子的病好转，他说：“很久以来子路就做这种欺骗的事情。我没有家臣，却偏要装成有家臣，我骗谁呢？骗上天吧？我与其在家臣的侍候下死去，宁可在你们这些学生的侍候下死去？而且即使我得不到隆重安葬，难道就会死在路边吗？”
【原文】
9·13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1)而藏诸？求善贾(2)而沽诸？”子曰：“沽(3)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注释】
(1)韫匵：音ｙùｎ ｄù，收藏物件的柜子。
(2)善贾：识货的商人。
(3)沽：卖出去。
【语译】
子贡说：“这里有一块美玉，是把它收藏在柜子里呢？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它呢？”孔子说：“卖掉吧，卖掉吧！我正在等待这个商人呢。”
【原文】
9·14 子欲居九夷(1)。或曰：“陋(2)，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注释】
(1)九夷：中国古代对于东方少数民族的通称。
(2)陋：落后，文化闭塞。
【语译】
孔子要到九夷地方居住。有人说：“非常落后闭塞，怎么能住呢？”孔子说：“君子住在那里，怎么会落后？。”
【原文】
9·15 子曰：“吾自卫反鲁(1)，然后乐正(2)，雅颂(3)各得其所。”
【注释】
(1)自卫反鲁：公元前484年（鲁哀公十一年）冬，孔子从卫国返回鲁国，结束了14年游历不定的生活。
(2)乐正：整理乐曲的篇章。
(3)雅颂：这是《诗经》中两类不同的诗的名称，也是指雅乐、颂乐乐曲的名称。
【语译】
孔子说：“我从卫国返回到鲁国后，才整理乐曲的篇章，对雅乐和颂乐做了适当的安排。”
【原文】
9·16 子曰：“出则事公卿(1)，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2)，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注释】
(1)公卿：朝廷的大官。
(2)勉：勤勉，尽力去做。
【语译】
孔子说：“在外事奉公卿，在家孝敬父兄，有丧事不敢不尽力去办，不被酒所困扰，这些事我做了哪些呢？”
【原文】
9·17 子在川上曰：“逝(1)者如斯夫，不舍(2)昼夜。”
【注释】
(1)逝：往，指消失的时光。
(3)舍：停止。
【语译】
孔子站在河边说：“消逝的时光就像这河水一样啊，不分昼夜地流去。”
【原文】
9·18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语译】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喜好道德就像喜好美色那样的人。”
【原文】
9·19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1)，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注释】
(1)篑：音ｋｕì，土筐。
【语译】
孔子说：“譬如用土堆山，只差一筐土就完成，这时停下来，那是我自己停下来的；譬如在平地上堆山，虽然只倒下一筐，继续前进，那是我自己要往前进的。”
【原文】
9·20 子曰：“语之(1)而不惰(2)者，其回也与！”
【注释】
(1) 语之：告诉他。
(2) 惰：怠懈。
【语译】
孔子说：“告诉他道理而能毫不懈怠的，大概只有颜回吧了！”
【原文】
9·21 子谓(1)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注释】
(1)谓：谈论到。
【语译】
孔子谈到颜渊说：“可惜呀！我只见他前进，从来没有看见他停止。”
【原文】
9·22 子曰：“苗(1)而不秀(2)者有矣夫；秀而不实(3)者有矣夫！”
【注释】
(1)苗：谷开始发芽生长是苗。
(2)秀：苗吐穗开花叫秀。
(3)实：秀结成谷是实。
【语译】
孔子说：“发了苗而没有吐穗开花的情况是有吧；吐穗开花而不结成果实的情况是有的吧！”
【原文】
9·23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注释】
(1)畏：敬畏。
(2)来者：指现在的后生、年轻人。
(3)今：指现在的成年人。
【语译】
孔子说：“年轻人是值得敬畏的，怎么知道年轻一代不如现在这一代呢？如果到了四、五十岁时还是默默无闻，那他就没有什么可以敬畏的了。”
【原文】
9·24 子曰：“法语之言(1)，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2)，能无说(3)乎？绎(4)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5)如之何也已矣。”
【注释】
(1)法语之言：法，指礼仪规则。语，规劝。法语之言，指符合礼法规则的规劝之言。
(2)巽与之言：巽，恭顺，谦逊。与，称许，赞许。这里指恭顺赞许的话。
(3)说：音ｙｕè，同“悦”。
(4)绎：原义为“抽丝”，这里指推究，追求，分析，鉴别。
(5)末：没有。
【语译】
孔子说：“符合礼法规则的规劝，能不听从呢？但只有改正自己的错误才是可贵的。恭顺赞许的话，能听了不高兴呢？但只有分析鉴别，才是可贵的。只是高兴而不去分析鉴别，只是听从而不改正错误，那我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了。”
【原文】
9·25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1)
【注释】
(1)此章重出，见《学而》篇第一之第8章。
【原文】
9·26 子曰：“三军(1)可夺帅也，匹夫(2)不可夺志也。”
【注释】
(1)三军：12500人为一军，三军指大国所有的军队。
(2)匹夫：平民百姓，主要指男子。
【语译】
孔子说：“一国军队，可以夺去它的主帅；一个男子汉的志向是不能被强迫改变的。”
【原文】
9·27 子曰：“衣(1)敝缊袍(2)，与衣狐貉(3)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4)，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注释】
(1)衣：穿，当动词用。
(2)敝缊袍：敝，坏。缊，音ｙùｎ，旧的丝棉絮。这里指破旧的丝棉袍。
(3)狐貉：用狐和貉的皮做的裘皮衣服。
(4)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这两句见《诗经·邶风·雄雉》篇。忮，音ｚｈì，妒忌而有加害之心。求，贪。臧，善、好。
【语译】
孔子说：“穿着破旧的丝棉袍子，与穿着狐貉皮袍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认为是可耻的，大概只有仲由吧。‘不嫉妒，不贪求，还有什么不好呢？’”子路听后，一直诵读它。孔子说：“只是符合道，怎么足以说是好呢？”
【原文】
9·28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后也。”
【语译】
孔子说：“到了寒冷的季节，才知道松柏是最后凋谢的。”
【原文】
9·29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语译】
孔子说：“聪明人不会迷惑，仁人不会忧愁，勇敢的人不会畏惧。”
【原文】
9·30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1)；可与适道，未可与立(2)；可与立，未可与权(3)。”
【注释】
(1)适道：适，往。这里是志于道，追求道的意思。
(2)立：坚持道而不变。
(3)权：权衡轻重。
【语译】
孔子说：“可以共同学习，未必可以共同追求道；可以共同追求道，未必可以共同坚守道；可以共同坚守道，未必可以共同权衡轻重。”
【原文】
9·31 “唐棣(1)之华，偏其反而(2)。岂不尔思，室是远而(3)。”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注释】
(1)唐棣：一种植物，属蔷薇科，落叶灌木。
(2)偏其反而：偏，翩翩。反，翻动。形容花摇动的样子。
(3)室是远而：只是住的地方太远了。
【语译】
“唐棣的花朵啊，翩翩地摇摆。我岂能不想念你？因为家住得太远了。”孔子说：“没有真的想念，如果真的想念，有什么遥远呢？”